喜兒往外探出腦門,果見幾個丫頭躲在角落里竊竊私語,便又將頭縮了回去。回屋里向正坐在妝臺前比珠花的丁婠稟道:“小姐,您猜對了,這下她們可亂著呢嗬嗬……”
丁婠斜眼:“嗬……你別幸災樂禍,這事兒還沒完呢”
喜兒臉色一正:“怎么?”
丁婠將珠花擱回妝盒里,說道:“趁此,咱們就回郎中府去,讓二嬸也鬧鬧心。嗬……此下,看她還能有分身來撓我”
喜兒合掌眉開眼笑的:“沒想到區區荔枝就能將七小姐弄成這樣,哈哈……幸而小姐聰明,把咱們的荔枝都做賠禮似地送給七小姐去了,這下子貪嘴,得了報應了吧哈哈哈……”情不自禁地便笑得更大聲了。
“好了好了,”丁婠嘴里噙著笑,不過卻甚不耐煩地擺手,“咱們去瞧好戲去,等下就回郎中府。”
喜兒的笑到底收斂一些,問道:“倘或四小姐不答應呢?”
“不答應也罷,她也定會使人去告訴二嬸,只是不如由我嘴里說出來那般暢快就罷了。”轉念一想,身子就越發正經起來,道,“不如這樣,咱們先不回去了,在府里頭到處轉轉如何?聽說這侯府可大得很,說不定與舒公府相差無幾呢”
喜兒明白,丁婠心里還擱著那一口淤血,得知丁姀能去舒公府的時候就老不暢快了。于是也點頭附和她,明知道丁婠的心思恐怕不止游園這般簡單。
待又收拾了妝面,兩人便去了丁妘房中,果見丫頭們急沖沖奔來跑去。喜兒抓了一個問:“里頭出了何事?”
丫頭急得快哭:“七小姐身子突然不好……恐怕……恐怕熬不過去了……”
丁婠心中大愕,自己只是下了個套讓丁妙食多荔枝上火而已,頂多就是四肢虛浮渾身疲憊口舌生瘡而已,怎會嚴重到要歸西了去?著實嚇了一跳。不過片刻之間,已又撫平了情緒。嘴角浮起冷笑。就這般死了倒也好……別是再半死不活的,還拖她的后腿。
這樣想著,腳已經跨進了門檻,轉眼之間雙眼通紅眼睛一眨眼淚就翻落睫毛,撲向床的方向。
守在丁妙身邊的丁妘身子一僵,眼神警惕:“五妹這是在哭誰?”
丁妙冷冷一瞥:“嗬……想是不能如五姐的意了,我還沒死呢”
丁婠立馬直起身子,干笑著道:“都是外頭的死丫頭亂說話,我還以為……哎……想七妹是好端端地與我一道來侯府的,倘或出了事,五姐難辭其咎。二嬸質問起來,怕是連我自己都難以原諒自己。”
這話一說完,那兩姊妹只定定看她。丁妙臉上雖了無生氣,但也不似丫頭們說的那樣快撒手的樣子。丁婠心中嘀咕,真是賤丫頭,這般作弄她。
這時,丁妙眉頭一簇,張口噴出一捧血來,呼吸開始急促。臉色頃刻之間由白轉地醬紅,額頭上脖頸里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丁妘尖叫一聲,趕緊用帕子抹她的嘴:“七妹七妹如何?你千萬放寬心,會好起來的。”
丁妙雖已這般狼狽,但那冷眼卻還一直盯著丁婠,一挪開半寸。
丁婠被看出一身冷汗,見她大氣沒出,等了一會兒,不禁抬手去探她的鼻息。不料丁妙咧出血牙冷笑出來,一把擒了她的手,陰測測問她:“五姐……以為我死了嗎?”
“……”丁婠頭皮一陣麻。正有些不知所措,豈知丁妙喉口間又嗆了幾口,惡狠狠盯著她,張嘴又往她身上吐了一大口血。
那血起先紅得觸目驚心,但轉而之間卻灰敗了下來,從鮮艷變作黑沉沉,像一口口痰掛在丁婠的衣裙上。她忍住心頭一陣干嘔的沖動,蹙眉掰開丁妙的手:“四姐,怎不給七妹請大夫……”
丁妙臉如金紙,吐了這兩口血早已沒了力氣,被丁婠輕輕一推便倒在里側。
丁妘站起來揮手就是一巴掌:“七妹身子不好,你竟還推她?丁婠啊丁婠,我卻不知道原來你的心這么歹毒”
見激怒丁妘,丁婠臉色刷白,急道:“四姐,我只是急了推了七妹一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去瞧瞧大夫來了沒有”說罷提起裙擺就往外頭竄,好一個夾著尾巴屁股尿流的模樣。
丁妘的臉色黑色似鍋底一般,轉身又看丁妙。只見她眼神平靜看著自己,心中一酸,摟起她就道:“七妹……是四姐對不住你們。嗚嗚嗚……”見她這般樣子,到底血脈相連,又想起自己不能生育,若丁妙也不幫襯自己了,自己將來在侯府就更加步履維艱。便抱著丁妙狠狠哭起來。
外頭丫鬟這才拉著個灰眉白須的儒衫大夫進來。丁妘忙給讓開身,也顧及不到規矩不規矩的了,就這般讓這大夫給丁妙瞧病。
大夫與丁妘寒暄幾句,便就坐下把脈。眉頭一時攏起,一時舒緩,最后道:“幸而及時,否則七小姐小命休矣。”
丁妙原本木然的臉上有了絲松動,那眸子黑洞洞似地瞅著大夫。
丁妘就把大夫請出去說話。二人在廊子上呆了不十分久,丁妘便一個人進來了,吩咐如春隨大夫去拿藥,又坐到了丁妙身邊。
看她神色鎮靜,丁妙張大眼睛,問道:“四姐……我……我還能活嗎?”她也是極怕死的,雖然平日嘴中常咒自己死,可卻不是真心。她從小這副身子,比常人更知道自己的結果,也更加害怕死亡提前到來。于是……當丁婠竟然伸手來探她鼻息的時候,她才如此憤怒她是權當自己死了呢,所以她要讓丁婠清楚知道,自己沒死,她還有氣兒那兩口血,是硬生生被丁婠給氣出來的
丁妘小心收拾著她的臉面,和緩道:“七妹別說傻話,自然能活的。大夫說,你天生底子薄,受不住火熾之物,一時間體內熱寒交加才會如此。幸虧剛才兩口血,將毒熱排出,否則后果堪虞。接下來,你只靜心在我這兒調養就是了。母親那邊兒,我就暫時不告訴,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說不遲,也免得她老人家為此吃不下睡不著的。”
丁妙冷笑:“嗬……那我還得感謝丁婠了”
一說起她,丁妘就來氣:“咱們不提她,且由著她去。看她將來有個什么好下場”
丁妙抿了幾下唇,方沒有說話,閉上眼睛假寐。
丁妘知她累及,便在她耳邊又道了一句:“這些日子,你就留在這屋里歇息,我去你那邊睡。”說罷就出去了。
丁妙豁然張開眼睛,忽而覺得有一絲不妥,可究竟哪里不適合了,卻無來由地說不清楚。只得再闔上眼瞼,這回知自己能活了,方沉沉睡去。
又說丁婠灰溜溜從丁妘那里回來,急著讓喜兒收拾東西打算卷鋪蓋跑路。可是正當自己要換衣服之際,那腦子就轉了一下,拉來喜兒問:“快去打聽打聽,侯府二爺住在哪里”
喜兒一聽便明白丁婠用意:“小姐,這恐怕不好吧?”
丁婠道:“有什么不好?他也曾與大哥同窗三年,我代大哥去問候問候不行?”
喜兒踟躕,心知這丁婠所想的事情非做了不成,便只好應她要求去外頭尋人問。半個時辰之后回來,說了個地方,又道:“還有樁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跟小姐說。可是奴婢想著,即便奴婢不說,日久天長小姐也是會知道的。”
“什么?”丁婠正高興得用銀梳理發鬢,聽這么說,又警惕起來。
喜兒腹中似乎另有計議,嘴里的話囫圇轉了一圈,就道:“聽說七小姐死不成了,大夫來了只說那兩口血救了她一命。四小姐就沒打算去告訴二太太去……”
一瞬間,丁婠所有的算盤珠子都落了空,到底有些氣憤。轉念一想,道:“這本是無關輕重的事情,讓她吃這些苦頭就夠了。看她下回還敢不敢惹我”說罷順手抓來一把蟲魚羅扇,與喜兒又出了門去。
一路尋往適才丫頭給說的地方,還似游園賞景的模樣。府里人知道,這是侯爺夫人家的五小姐,這回就是來侯府賞玩的,就見她到處走動,都不敢有所阻攔。眼見著她靠近了二爺趙以復的院子去,每個人心里都捏了把汗,更加不敢阻攔。
丁婠沒想到這般順利,待入了院子,瞧見鋪地的樹葉宛若到了秋天似地,冷不丁一陣冷風來襲,她著實打了個顫。
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個人,修長流暢的背后弧影仿佛已泄露那人英俊的臉容。靛藍的袍尾沾著幾片樹葉,正專心致志地擦拭一把古琴。
丁婠不覺有些發呆,慢慢看著她挪移腳步,從背后轉到他的側臉,驚見那刀雕一般精致的臉龐時,忽而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出
“你是誰?”仿佛早已察覺有人在自己身邊,趙以復輕悠悠地問她,卻并沒有質問的意思。那話里,與其說沒有情緒,倒不如說是,沒有感情。淡得冷得,都似一塊木頭,還是被冰封了的木頭。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