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說完,卻見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隱隱帶點懷疑。去讀讀。明白她并不相信,心里不由地暗暗叫苦,若是老夫人和大老爺知道那個姑娘是曼華,定然會大為光火。前幾日,大老爺已對阮家軒的學業失望了……
忽聽外面傳:“大老爺回來了。”
話音未落,阮弘身著紅色官服急急跑進來,額頭汗水如雨,關切地問:“母親,出了什么事?這么急叫我回來?”
老夫人略作沉吟,沖大夫人擺擺手,說:“大媳婦,你先回去吧,我跟弘兒說幾句。”
大夫人點點頭,忐忑不安地退了出去,卻不回自己的院子,折進二姑娘的韶華院。
二姑娘正躺在偏廳的榻上嗑瓜子,瓜皮兒落了一地。
大夫人眉頭緊皺,推她肩膀一把,說:“又在磕瓜子?瞧瞧你自己,象個大家閨秀嗎?”
二姑娘跳下榻,拍拍衣裙,瓜子殼紛飛如雨,說:“娘,我在自己的屋里還不能放松一下呀?”
“后日要去長公主府知道不?”
二姑娘拿起桌子的涼茶喝了一口,懶洋洋地說:“知道了。”
大夫人一把奪過她手里的茶杯,生氣地說:“象什么樣子?我跟你說話呢。”
二姑娘詫異地問:“娘,你怎么了?可是因為嬸子?”
提到二夫人,大夫人恨恨地說:“休要說她,那個肥豬,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干的勾當,且讓她蹦跶著,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能蹦跶到幾時?以為老夫人會幫她,做春秋大夢吧,我是長子長媳,我兒子是長子長孫,她有什么資格來跟我爭?”
二姑娘連迭點頭,說:“就是,就是。”
大夫人氣稍順,又看二姑娘死皮賴臉的模樣,生氣地說:“你給我仔細聽好。”
二姑娘圓睜眼睛,裝出一副洗耳聆聽的模樣,說:“我在聽,我在聽。”
“這回大公主的邀請,我猜是為了她家小白的親事。三丫頭已定過親,那兩個的出身也配不上定國公府,肯定是想仔細看看你,請她們不過是遮人耳目。你呀,可別再出差池了。說起來,定國公府原比延平侯府更顯赫,延平侯府也就是因為謝貴妃生下皇長子,才得個皇親國戚的名。定國公府呢,早就是皇親國戚了。先不說定國公從前邊疆殺敵的往事。單說顧小白的祖母是惠文大長公主,母親是太后的嫡親妹妹,光這兩樣,京城里就少有匹敵的。還有,顧家又只得他一個男孫,將來指定襲爵的……”大夫人越說越覺得美,瞅著二姑娘,“傻丫頭,如今看來,你倒是因禍得福。”
二姑娘不太情愿地說:“聽說顧小白十分囂張,名聲不太好。”
“他有這樣的背景,自然囂張一點,謝明月便是想囂張也沒有資格。再說了,這流言的事情誰能知道是真是假?外頭還曾經傳過五丫頭是個癡呆的,你看她樣子,精明的快成妖了。顧小白跟你大哥同在國子監上學,聽說,博士常夸他文采斐然,騎術、箭術都非常了得。最難得是定國公府家教極嚴,不興蓄妓養姬,顧小白的父親也不過只有一妻一妾……”
二姑娘臉微紅,忸怩地打斷她:“娘,怎么說起這些來了?”
大夫人這才想起二姑娘還是個閨中女兒,笑了笑,說:“好了好了,這些等你以后出嫁時再說,反正,后日你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就是了。”稍頓,擰眉說,“對了,須得提防那兩個壞丫頭,特別是五丫頭,蔫壞蔫壞的。”
二姑娘重重地點著頭,目露恨意說:“娘,你放心吧,我不會跟她善罷干休的。”
“嗯,也別做太過火了,如今老夫人看重她了,都帶她進祠堂給老太爺上過香。”
“娘,我知道的,以前是我大意了。”
大夫人滿意地理理她的發鬢,這才離開韶華院。
走到外頭,就看到蔫壞蔫壞的五丫頭帶著秀芝走過來,低頭說著話,秀芝手里拿著好多絲線。
大夫人輕咳一聲。
阮碧抬頭,趕緊上前來行禮:“母親。”
大夫人冷淡地“嗯”了一聲,從她身邊經過,走向自己的院子。
阮碧瞅著她高貴冷艷的背影,暗罵,有病。
“姑娘,你繼續說呀。”
“你照我說的幫著四姑娘分線就行了,我呢,就偷個懶。”阮碧說著,繼續往前走。
秀芝點點頭:“我記著了,不過,姑娘,你也不能再偷懶了,納鞋底還沒學會呢。”
阮碧舉起十指,說:“看,全是針孔兒,讓我歇兩天吧。”
“行行行,姑娘說歇,誰敢攔你呀?”
說說笑笑間,已走到蓼園附近。
斜岔道的修竹后忽然走出一人,驚喜地說:“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五姑娘,我正要找你。”
卻是秀平,滿臉笑容。阮碧詫異地停下,問:“找我有事?”
“有樁小事想請五姑娘幫個忙。”秀平拉著阮碧的手說,“大老爺派人過來想找一本什么什么……對了,《興平廣記》,三老爺不在院里,我又不認得字,五姑娘能不能幫我進院子里找找?”
這種舉手之勞,阮碧沒有理由不答應,對秀芝說,“你先把絲線拿去給四姑娘,告訴她,我等會兒就回來。”
“是。”秀芝拿著絲線往西北走,阮碧和秀平進岔道往東北方向走。
三老爺住的院子在阮府的東北方位,叫香木小居,并不大,統共才十來間房,離著后門很近,出入方便。聽說,老太爺晚年的時候基本都在這里起居,很少到正房,也難怪老夫人心里怨恨。
香木小居是個一進的三合院,有正房、東廂和倒座。唯獨西邊圍墻上爬滿藤蔓,晃眼一看,象綠色的瀑布,賞心悅目。圍墻下面挖出正正方方一個小水池,養著睡蓮,中間擱著一座不高不胖的假山,用竹管引水到山間做流水狀。流水潺潺,睡蓮靜謐,肥嘟嘟的金魚搖著尾巴在蓮葉下晃悠,別有一番詩情畫意。
兩個小丫鬟蹲在水邊,一個把水里浮著的枯葉挑走,一個喂食金魚,細聲說著話,什么一點紅怎么不見了,什么黑里俏今天胃口不開。語聲輕輕脆脆,更襯著院子里的幽靜,遠離紅塵囂鬧。
這么好的一個院子讓阮弛占了,阮碧不免有點眼紅心熱。
書房在東廂,秀平推開門,請阮碧進去,說:“姑娘先進去找找,我幫姑娘泡杯茶。”
阮碧點點頭,走進去,眼睛頓時一亮。幾排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撂著好多好多書。她從前就是愛書之人,到這個時代,最大的困擾是找不到書看。原主僅有的幾本書,什么《詩經》《孝經》《女誡》《女則》都讓她翻爛了。
粗粗掃一眼,書架的書是按經史之集四部分類放置的。阮碧沒有聽說過《興平廣記》,猜測多半是跟《太平廣記》一樣的雜事異聞,便在子部找了找,果然在雜家類里找到了。
把書取出來,秀平還沒有泡茶回來,她趁機又打量著書房。
南面的粉墻上掛著好幾只竹蜻蜓,貼著一張泛黃的紙寫著“父親大人”四字,墨色已舊,字跡扭扭歪歪象是初學者寫的。阮碧怔了怔,隨即想到,這應該是阮弛小時候的杰作。可見老太爺對他有多寵愛,也難怪他對“克死父親又毒死母親”的原主如此憎恨。
再看朝西的窗前,擺著一張黑色檀木書案,泛著金屬般的冷光。案面上整整齊齊地放著青白釉的筆洗墨盤,旁邊撂著一疊宣紙,也是整整齊齊如刀裁出一般。打量整個書房,第一個感覺就是整齊干凈,好象不常有人使用。但是看椅子上的靠墊,半邊還是新的,另外半邊磨得起毛,可見阮弛經常在這里看書。
不知道書房是阮弛自己收拾的?還是下人們收拾的?
阮碧猜測多半是他自己收拾的,書桌是離內心最近的一處地方,她自己就特別討厭丫鬟們碰自己的書桌,秀芝都不行,寧肯亂著,也要自己來收拾。阮弛多半也一樣。這個書房的擺設氣氛都象極他,森冷,十分有條理,內心有個方方正正的規矩。
再看書案上擱著的書,不是兵法,不是經典,而是《周興平刑律統類》(簡稱《周刑統》)。興平是周太宗年號之一,興平軍是在此期間建的,《興平刑律統類》也是在此期間修撰的律法典籍。
阮弛對大周律法感興趣,頗出乎阮碧的意外。她隨手翻了翻,聽得后面有腳步聲,忙松開手,轉過身說:“秀平,書找……”話沒有說話,愣住了。
門口站著的不是秀平,而是三個人,分別是阮弛、晉王、有德。這三人表情各異,晉王也是微微詫異。阮弛目光微冷,神情叵測。有德則好奇地看著她一會兒,“哈”一聲,笑了起來,說:“原來是你呀,小道姑。”
阮碧飛快轉動著腦筋,阮弛沒有驚訝,說明早就知道自己在書房了。
晉王驚訝,顯然是不知道自己在這里。
有德這句話,就有點曖昧不明了。
結論是阮弛故意叫秀平引自己到書房里見晉王,至于他怎么知道自己跟晉王相識,那回在城隍廟這么多隨從,又都與他相識的,難保不會有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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