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李海牛
看到一眾乞丐吃的山呼海嘯一般作響,嘩啦啦稀溜溜的一片咀嚼和吞咽之聲,一個個就差把自己舌頭咬下來,姚梵嚇了一跳,趕緊囑咐:“吃食有得是,今后天天管飽,但你們都悠著點,可別噎死了!李海牛!李海牛!你給我盯著點,別叫他們吃的太撐!”
李海牛此刻已經將一個白面饅頭塞進了嘴里使勁嚼著,另一手還緊緊地握住了三個,聽見姚梵叫他,只嗚嗚的答應了一句,姚梵根本聽不清他在說啥,只得搖搖頭回院里去了。
賀世成、周第四、王貴、王鑫等六個伙計袖著手站在門口,看著這些乞丐吃飯,滿臉的鄙夷之色,心里是一萬個不情愿。
王貴見姚梵進屋和蘇三姐商量事去了,便小聲開口罵道:“世成、第四,你兩真真是蠢材,攛掇著東家帶這些花子回來當伙計!回頭這事叫二爺知道了,非抽爛你們的臉!”王貴之前在賀萬年的當鋪已經干了一年多,雖然還是不領工錢的小伙計,但總算比其他人多了些資歷。
周第四不做聲,看了眼賀世成。
賀世成之前被姚梵說的眼淚汪汪,覺得自己是要服侍姚梵一輩子的,所以現在自視甚高,哪里受得了這個話,眼一斜嘴一歪罵道:“去你媽的!你他媽少拿二爺壓我!我現在可是咱東家的人,不是商號的伙計!再說了,這主意是東家拿的!誰敢說個不字!哪個嘴再犯賤,老子使棍子掄他娘的!”
周第四見賀世成說話硬氣,也開口傍道:“就是!東家既然拿了主意,我們下面的就該閉嘴,照著東家吩咐去做!”
王貴被賀世成一番狠話氣的滿臉通紅,偏偏和他一起來的周第四又反水,于是惱怒的轉身就進了院子。王鑫是王貴同村的,見王貴沒臉,只得跟著王貴進了院。
蘇三姐也聽說姚梵帶回了十個化子在門口,奇怪的問姚梵道:“大哥,你去招人,咋招來了一群化子?”
姚梵笑道:“我也想招些聰明伶俐的,可沒曾想這青島口的人都是死腦筋,我干脆就來個千金買馬骨,叫這里的人都看看。”
蘇三姐笑道:“原來大哥是看《戰國策》的,三姐兒知道大哥的意思了,我一定好好打扮一下這些化子。”
姚梵這下才算是打心眼里笑了一回,一把握著三姐的手道:“三姐你真聰明,我都不記得這是戰國策里的典故了!”
三姐驟不及防被姚梵握住手,心跳的頓時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連忙要從姚梵手里抽回手“小時候家里讀的,我沒敢忘。”
姚梵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唐突,哈哈一笑松開三姐的手,岔開話題道:“這青島口也沒個湯池,看來要在院子里給他們洗澡了。”
三姐臉還在紅著:“我叫世成他們去架個鍋子燒些水,再把木桶搬到院子里來,橫豎這天氣熱,也不擔心著涼。”
姚梵點點頭,出去外邊看乞丐們吃飯,只見這些乞丐一個個的已經是把肚子吃的溜圓,卻還像餓死鬼一般的往肚里填食。
“李海牛!叫他們停下吧,再吃要出人命了!”姚梵命令道。
李海牛聽姚梵發話了,連忙叫停眾乞丐的饕餮盛宴,有兩個不從的乞丐還吃,李海牛立刻大耳刮子扇了上去。
姚梵看著不吱聲,心里卻覺得這李海牛有些領導才能,不是那種唯唯諾諾干不成事情的人。
“世成你帶人去把洗澡桶放到院里,幫三姐把熱水倒進去,再拿出幾塊肥皂來,讓他們在院子里洗澡。”
賀世成連忙去忙活起來。
“小四你帶人去叫城里拉水車的來,買些水把后院的水缸裝滿,我怕水要不夠用。”
周第四也連忙的去了。
“王貴,你去萬年當找些死當的衣裳給他們換上,要十套單衣單褲,二十條內褲衩,二十雙布襪子,當鋪里沒有就去布店里買新的,還有鞋子也是,各個尺碼的只管都拿來,給他們試到合腳為止。賀萬年要是問起來,就說是我要的,都記在我的賬上。”
王貴自打來姚梵處效力,這可算是頭一次得了差事,回了聲“是”,一蹦三尺高的就跑了出去。
李海牛精瘦的臉上皮膚微微抽動,顯然是心里激蕩:“姚東家,您真待俺們太好了,明天俺們一定好好干活報答東家。”
姚梵淡淡一笑道:“干活也不急在一時,決心也不靠嘴上說。現在你們五人一組進去洗澡,一定要洗干凈,用肥皂好好把那以前的臭氣給我除了,臟衣服也統統扔掉,從頭到腳換身新的。”說罷姚梵轉身進去后院里屋。
等這十個乞丐都洗完澡換好衣服,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借著店堂里的油燈,姚梵得意地看著這十個渾身散發著清新肥皂味、換上干凈單布衣裳的乞丐,心里滿意極了,他坐在店堂中央的椅子上,對面前站著的眾人道:
“既然進了一家門,今后就是一家人,你們只要認真工作,就吃喝不愁,月銀不短。我這里沒有太多規矩,也不興磕頭啥的,但是絕對不許坑蒙拐騙的行為。”
李海牛站在最前面,帶著這十個新伙計作了個長揖,起身后道:“我李海牛和大家伙一起謝過東家大恩,東家愿意收留我們這些路邊等死的東西,還這樣的厚道,給俺們好吃食好衣裳,俺們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
姚梵打斷他的羅嗦,直接地道:“我不要你們做牛做馬,你們和我一樣都是爹生娘養的,都是兩條腿兩只手,沒有應該餓死的道理,你們以前當乞丐,那也是被逼無奈,怪不得你們。以后,你們只要實心效力,好日子有的是。”
這十個人被姚梵說的話打動,激動地學著李海牛,紛紛長揖到地,連連道:“俺們一定聽東家教誨。”
賀世成和、周第四、王貴等人在店堂的一邊看著,心中卻對這群乞丐不以為然。
姚梵對這些乞丐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在他看來,總覺的這李海牛有些與眾不同,這漢子雖然瘦的很,可說話談吐都像是有智慧的,也不似其他乞丐那般,總是動不動就跪下磕頭,他每個拱手作揖,顯得都很有尊嚴。
姚梵以眼觀鼻的道:“你們都下去吧,跟著賀世成,去外院整理出的廂房睡覺,你們在那里大炕上擠一擠。
李海牛,你留下。”
這話說完,李海牛怔住了。
昏黃的油燈忽閃忽閃,照在李海牛臉上,看得出,他對于被單獨留下有些不安。
姚梵盯著李海牛臉上看了半天,突然開口道:“李海牛,你之前說你識字。”
“回東家的話,不過是認得幾個大字罷了,做不得文章。”李海牛連忙解釋。
姚梵不置可否地道:“我看你雖瘦,但是相貌堂堂,這番梳洗之后,更加讓我覺得沒看走眼。李海牛你說,你怎么會成了乞丐的?”
“回東家的話,海牛家鄉遇著捻亂,海牛逃難來的青島口。”
姚梵仿佛漫不經心地道:“但凡伙計都要登記在冊,以備將來官府查驗宗籍出生,你有什么打算?準備怎么登記?”
李海牛聞言,明顯緊張起來,支吾道:“海牛……海牛家人早就散失了,村里人也都逃走了,怕是找不著原來的宗族查驗。”
說到這里,李海牛撲通跪地,說道:“還請東家收了海牛入籍當家仆,海牛愿意改姓!”
姚梵之前就懷疑這李海牛不是普通乞丐,這一試探,心里也就大致明白了。
他上前一步將李海牛扶起,親手拍干凈李海牛褲子上的灰,說:“我不是說過這里不許跪的么?
也罷,我也不問你哪里來的了,不管你哪里來的,以前干過什么,今后便跟著我罷。哪天你看清楚了我的為人,想的通透明白了,你自然會告訴我。
海牛,你這身板底子不錯,雖然眼下虧瘦了些,但是看得出,以前你一定是個很結實的大個子,我剛才看你出手果斷,能管得住其他人,這點我很欣賞。以后你若是跟著我好好干,我一定讓你出息了。”
李海牛聽了姚梵這番話,不由得心驚肉跳,他猜不出姚梵看出他多少底細,也猜不出姚梵為何看出些端倪卻又留下他來,也不知道姚梵留下他有何居心?將來要他去干什么事?
可一想到留下來就能吃上剛才那樣的好伙食,香噴噴的豬油炒咸菜,噴噴香的白面饅頭,黃澄澄的小米粥,李海牛覺得,哪怕自己將來要面對個刀子坑,自己也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想明白這點,李海牛立刻一個深揖,說道:“海牛謝東家照顧!海牛一定好好干,報答東家再造之恩!”
在姚梵猜測,這李海牛作乞丐以前,或許參加過馬匪,也或許是是被圍剿后逃亡的捻匪,甚至是更加糟糕的違法犯罪活動,且絕不是坑蒙拐騙的軟性犯罪,而是那種暴力的剛性犯罪。
姚梵發現李海牛的目光很堅決很深沉,但是絕不冷酷。他之前在門口出手,抽那兩個不聽話繼續吃的乞丐,只看那份功架,就知道他頭腦冷靜的程度。
姚梵要的就是這樣的人,他是打定了主意,早晚要造反的,他手下需要的是大量能干的人,甚至亡命徒。
姚梵擺了擺手道:“你去休息吧。”
李海牛低頭向后退了幾步到門口,轉身走出店堂。
姚梵自語道:“這清朝的大罪,莫過于造反,他李海牛的前科頂多不過就是造過反吧?若是這樣,反倒是好,一件事干過一次,再干的話,就沒有心理障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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