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兒喝了一大口酥油粥,抿在嘴里一點點咽下去,只覺得粥粒清香,油滑鮮咸,粥水在嘴里順著舌頭打轉,一口下去,小肚子充裕溫暖,十分舒坦。酥油熱量高,油味重,加了酥油熬的粥不僅味道好,還能迅速補充體力,十分適合長期體力勞動者或者高寒地帶的常駐居民。
只是,賣酥油粥多半是那個米糧鋪為了拉動銷售搞的噱頭,長期下來商家也扛不住,普通人家平時多半也吃不起,五文一碗,這機會確實難得!
劉娟兒想了想,放下僅嘗了一口的酥油粥,將碗捧到胡氏面前鄭重地說:“娘,剩下的粥給你和爹還有虎子哥分著吃,娟兒吃一口就夠了!娘和爹平時什么好吃的都讓給我,虎子哥也總吃沒油水的菜,這個給你們補補!”
聞言,萬氏臉上瞬間由晴轉陰,捂著鼻子啐了一口,陰陽怪氣地說:“哎喲!嘖嘖,說得咱家多苛刻似的!這好人就是不能當呀,管吃管住不說,特意買來這稀罕玩意兒給小娃兒糟蹋都討不得好……”
胡氏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堅定地將粥碗捧到萬氏手中,淡淡地說:“表嫂抬愛了,咱不是金貴人,但當不起這稀罕玩意兒,表嫂還是留著自己慢慢享用吧。”
啊?劉娟兒眼巴巴地看著那碗酥油粥,真不舍得還回去!這萬氏大概三年也不會大方一回,難得這么有油水的主食,大家一人一口吃干凈多好!
不待她多想,胡氏面無表情地拉起她的小手向后院走去。
“哎喲!急啥呀?!”萬氏沒防備胡氏突然變臉,隨手把碗扔在案桌上,顛著小碎步追到她背后“強子媳婦啊,你別著急走,我還有話跟你說吶!”
胡氏轉過身,淡淡地笑道:“表嫂有話請直說。”
事情反常必為妖,胡氏是個聰明人,直覺萬氏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所以并不想貪她那碗酥油粥。
萬氏用手帕抹了抹鼻頭,轉著濁黃的小眼睛,似笑非笑地說:“強子媳婦,你是個明白人,咱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當初你和強子來的時候,打了咱家一個措手不及!我那當家的只是顧念親情,你們一來,他就把以前的大師傅小伙計都趕走了,說是不能為了外人的生計而怠慢了自家人。這才來了沒多久,你家娟兒又突然找回來了,這一下子就活生生多了三張等著吃飯的嘴……”
胡氏不冷不熱地打斷萬氏的話:“表嫂,要做晌午飯了,娃兒們還餓著呢,還請表嫂有話一氣兒說完吧!”
萬氏猛地一拍大腿,嚇了劉娟兒一跳“哎喲喂!還吃飯吶,也就你們家還吃得下飯,咱家都要喝西北風去了!”
劉娟兒忍不住了,眨巴著大眼睛問:“嬸子吃不下飯嗎?那早上嬸子拿了五個豆饃饃出去,難不成是喂了小狗?哪兒有小狗呀?我想跟小狗玩!”
“你……你罵誰是狗!”萬氏氣得一跳三尺高,一手戳到劉娟兒的腦門上。
“娟兒,長輩說話時不許亂插嘴!”胡氏飛快地將劉娟兒往身后一帶,捏了捏她的小手,一臉歉意地對萬氏笑道“她表嬸,小娃兒家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計較。表嫂若是吃不下飯,我就讓他爹就去尋些干山楂,泡水給表嫂開開胃。”
萬氏氣得滿臉紫脹,她忍了好久沒有由著性子發火,這一下頓時有些緩不過氣來,只是一面指著胡氏發抖,一面捶著胸脯,好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胡氏眼中一閃,對萬氏訕訕一笑,柔和地說:“若表嫂沒甚重要的事,我還是先去準備午膳了,你看,娃兒都餓的說胡話了!”說著,拉起劉娟兒就走。
眼看胡氏就要走出后廚,萬氏一個激靈,陡然記起自己的目的。她仰天發出一聲慘叫,飛撲到地上翻身一滾,雙手抱住胡氏的褲腿,凄凄戚戚地哭開了。
劉娟兒連驚帶嚇,一腳絆倒在門檻上。
紫陽縣縣衙位于縣城中心位置,處地四路中樞,車水馬龍,十分熱鬧。
劉捕頭巡了一趟街,照例回衙門歇息。
他同手下的衙役嬉笑打鬧一番,散了隊伍,剛跨入后門準備回屋,卻見一個末等衙役鬼鬼祟祟地在他房門前徘徊。
“有何事稟報?”劉捕頭一拍那個衙役的肩膀,對方嚇得險些跳起來。
“劉……劉頭啊!”那衙役眼光閃爍,陡然直起腰桿,抬高聲音與他招呼“您巡街回來了?這一上午可辛苦了,這是準備歇息?”
劉捕頭點點頭,滿臉疑慮地打量了他幾趟。那衙役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只含糊地招呼了幾句,便急急忙忙地要走。
劉捕頭本就精明,兼辦案這么多年,什么幺蛾子沒見過?他見那衙役形跡可疑,拐了個彎跑向茶水間方向,心中疑慮更甚,便大步追去查看。
茶水間里空無一人,劉捕頭只來得及看到兩道人影在側門邊一閃而過。
他想了想,將佩劍往身后一撥,提氣而起,踢蹬著墻壁飛身掠上墻沿,居高臨下地朝墻外張望,只見兩名男子在墻外拐角處交頭接耳,又各自調頭背向而去。
其中一人身段瘦長,腰背彎如蝦米,走起路來一拱一拱。
另一人身著常服,體型微胖,背著手疾走如飛,劉捕頭看得清楚,認出這是衙門的文書王慶志,而那個走路姿勢古怪的男子不是方思勞又是誰?
劉捕頭心中不免疑惑,雖說家丑不可外揚,但幾杯酒下肚后,劉樹強也同他倒過苦水,因此他不僅認得方思勞,還知道這廝對劉樹強一家極為苛刻。
這方思勞如何進得縣衙?又同王慶志有何事相商?劉捕頭感覺不妙,飛身掠下墻頭,整了整官服,沉著臉喚來幾個心腹衙役,一行人往衙役所而去。
不多時,衙役所背面的茅房里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聲。
那個收了好處給人行方便的末等衙役被一只漆黑皂靴踩著臉,一只眼腫成饅頭大,張著缺了牙的嘴拼命討饒。
須臾,劉捕頭匆匆走出衙役所,回到自己平日歇息的小房里。他滿臉怒色,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背著手在房里走來走去。
申時一刻,劉捕頭出了衙門,抱著一個白瓷酒壺,大步向北街而去。
點心作坊的后廚里,虎子正無奈地看著劉娟兒。
劉娟兒正一本正經地與他對視,開口問出重復了第三遍的問題“虎子哥,表嬸那意思,是不想發你和爹的月餉,她說是家底被表叔喝酒耍錢掏空了,要緩幾個月才有余錢,咱們到底準備怎么辦?爹為啥要同意?娘也會同意嗎?”
虎子抹了把頭上的細汗,別著臉答道:“這不是你能管的事兒。”
“我為啥不能管?我不是這個家的人嗎?”劉娟兒嚴肅地板著小臉。
虎子被問得心煩意亂,差點沖口而出“你本來就不是”,猶豫片刻,他還是忍住氣,低頭去捏面團,只是不理劉娟兒。
劉娟兒的小臉漲得通紅,她撇著嘴,幾步竄上前去揪住虎子的衣角不放,一邊耍賴一邊說:“虎子哥,求求你了,你就告訴我吧,娟兒擔心死了!”
虎子嘆了口濁氣,神色復雜地看著眼前的小丫頭,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這雞飛狗跳的一中午過去,感覺最憋屈的就是他。
萬氏的哭鬧功夫可謂曠古絕今,一時雷破驚天,一時狂風暴雨,一時撞墻尋死,一時滿地翻坑,生生將劉樹強和胡氏這兩個老實純善人逼得無話可說。
胡氏拽著萬氏回了東邊大屋后,劉樹強抱著頭在炕上蹲了將近半個時辰。
最后,他兩眼通紅地拉著虎子商量,虎子要去找保人告狀,劉樹強只是苦著臉不接話,最后,這個老實人是這么對虎子說的:“你表叔家有了麻煩,咱不能干那落井下石的事啊!誰家沒個困難的時候?大家一起加把勁,把生意做起來,以后總歸是能補上咱家的月餉!虎子啊,你可別冒失,這家丑不可外揚啊!”
當時站在炕頭旁聽劉娟兒,差點被這番話震碎三觀!
劉樹強雖然嘴里這么說,但心里始終覺得對不起媳婦和娃兒。因此,這老實漢子紅了眼眶,痛苦地嚎叫一聲,重重將腦袋磕在炕沿上,暈死過去。
這一下把所有人都嚇了個半死,胡氏嚇得什么都忘了,只好將虎子和劉娟兒趕到院子里,自己一門心思呆在房中照料劉樹強。
到這個時候,也只有劉娟兒還記得做含笑酥的任務,她忙將虎子拉進后廚,一面催他做含笑酥,一面不停地追問這事情的前因后果。
虎子也記起這批含笑酥的重要性,不敢含糊,洗洗手就認真地開始趕工。期間,他被劉娟兒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鬧得煩不勝煩,只好簡單地告訴她:“爹這人就是這樣,咱也沒辦法。若要跟表叔表嬸撕破臉,爹會比沒拿到月餉還痛苦!”
劉娟兒無奈地嘆了口氣,這人生得像包子,還能怪狗惦記著?
“哥,你一個人做得了這么多含笑酥嗎?要不我也幫忙?”劉娟兒見虎子揉開了三個絕大的面團,怕他趕工不及,耽誤送點心的時間。
虎子沉著臉不作聲,等面團揉的差不多,才幾不可微地對她點點頭。
劉娟兒心中一喜,忙找來胡氏的圍腰,松松垮垮地圍在自己身上,又挽起袖子,仔細地洗干凈手,興沖沖地走到案板旁邊。
虎子將酥油、雞蛋、涼開水、白砂糖逐一擺到劉娟兒面前,低聲說:“你把雞蛋,涼水和白砂糖混在一起攪拌,須要攪成一團有白色泡沫的糖漿才成!”
劉娟兒認真地點點頭,一手磕蛋,一手撒糖,動作流暢不含糊。
待她糖漿攪拌均勻,虎子湊過來看了一眼,點點頭,在糖漿里加入一團酥油,努努嘴示意她繼續攪拌。
劉娟兒此時已經大概猜到了含笑酥的做法,她甩了甩發酸的手臂,繼續賣力攪拌,直到整碗糖漿都泛起白色的泡沫,虎子才讓她停手。
虎子將糖漿分成不等的三分,分別揉進三個面團里。又在其中一個面團中單獨揉進了酥油,待三個面團逐漸被揉得滑不丟手。虎子才拿起搟面杖,將面團逐一搟成大小一樣的三張面皮。劉娟兒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這三張面皮,其中只有一張單獨加入過酥油,是為油皮,其余兩張均為水皮。
虎子將水皮和油皮分別搟成長方形,然后上下相疊,用水皮包住油皮,搟平后將面團疊起來再搟平,如此反復,至少五次。最后,虎子甩著滿頭大汗,將整幅面皮搟成非常薄的薄皮,再提刀切成很多個小長方形。
虎子找來一根比筷子稍粗的木棍,拍拍桌子提醒看呆了的劉娟兒回神,他小心地拈起一個小長方形面皮,沿著木棍的頂端擼動,飛快地轉了三圈,再用力一擰,一拍,一個扁圓的生含笑酥就此呈現在他手掌上。
好功夫!劉娟兒對他豎起大拇哥,一臉崇拜的笑容。
虎子對她扯了扯嘴角,用木棍沾了點紅糖稀,在手中的生含笑酥上畫了幾筆,苦笑一聲,丟在案板上。
劉娟兒湊近一看,只見這含笑酥上不再是嘴角翹起的笑臉,而是兩眼點不成圓,嘴角下垂,一副哭笑不得的苦悶表情,就如現在的虎子。
這哪里是含笑酥?簡直是哭笑酥!劉娟兒的心情瞬間落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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