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街街尾有一處破舊的兩進宅院,大門口一無匾,二無題,乍一看毫不起眼,卻常有人隨進隨出。紫陽縣的賭鬼都知道,這里是一處上不得的臺面的小賭坊。
這賭坊無名無姓,自然不是什么正經生意,所謂的東家也是一伙江湖莽漢,其中大當家的是一位黑臉壯漢,人稱滿爺,據說能文能武,背景頗深。
滿爺的盤子雖開的不大,卻五毒俱全,打馬吊推牌九搖骰子摸葉牌應有盡有,只要有人愿意賭,甚至連斗雞斗狗斗蟋蟀也能隨時拉地開場。
賭坊開張之前,窮人家的賭棍最多聚集在街尾大榕樹下耍錢斗子。自從有了這名正言順的去處,賭棍們便再也不用對著門檻頗高的東街宏興賭坊望而聲嘆了。賭坊不論大小都自有一套規矩,有賭紅了眼斗毆扯皮的事兒也能常壓下去!
縣城里的閑漢、地痞和無賴們也愛聚集此處,或吹牛胡扯,或混口茶水,孜孜不倦地完善著賭徒們烏煙瘴氣的氛圍。那滿爺自詡豪放不羈,也不在意被這些閑人占地聚集,反正他明里暗里總有十七八個打手輪班盯梢。
若有人到訪,推開院門一眼看去全都是些下九流的貨色,此處可謂紫陽縣的灰色地帶,清白人家路過時總會繞道而行。
正午時,丁響靠在院門里的桑樹下躲閑,他身邊不遠處蹲著一高一矮兩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打眼一瞧就知道是街邊的閑漢。
其中矮個的漢子乍一看面色枯黃,滿臉皺紋,聽聲音才知道年紀不大,從下巴一路滾黑湯子滾到褲腿上,渾身都散發著腐壞的酸臭味。
丁響自打一進門就盯上了此人,只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才斟酌著過去打個招呼摸摸底,誰知那矮個漢子理也不理,仿佛灌多了黃湯,一臉灰敗的癡呆樣。
丁響心中不免有些起毛,他在跟蹤劉高翔的時候,好幾次都發現這個矮個漢子尾隨在后,卻不知此人是何來路,有何目的。他昨日才被方思勞引薦給滿爺,沒想到今兒打一進院子就看到此人。
丁響還在尋思如何撬開矮個漢子的嘴,卻見那個高個的漢子站起身,伸了伸懶腰,嬉皮笑臉地向他走來。
“兄弟,借一口?”高個的漢子對他比了個吹的手勢。
丁響翻翻帶著瘀痕的眼皮,沒精打采地回了一句:“兄弟找錯人了,我像那號抽得起的人么?”
“別跟兄弟謙虛了!昨兒大伙兒都看到你跟著晨哥出來,莫不是得了滿爺的青眼?發達了吧?!怎會連口大煙都抽不起?”高個漢子自來熟地拍了拍丁響的肩頭,一臉心知肚明的詭笑。
丁響不禁將下巴抬高了幾分,右手慢慢搓著胳膊上的皮屑,故作高深地說:“莫胡說,我可擔不起!滿爺是什么人物?哪里會輕易見人?”
“嗐!誰不知道晨哥是滿爺身邊的一等得意人,他親自送到門口的人,怎會連滿爺都見不到?”高個漢子嬉皮笑臉地湊在丁響身邊坐下,不知從哪兒摸出個半黑的包子,涎著臉遞到他面前。
“兄弟貴姓?餓了沒?來一口?”
“去去!”丁響不耐煩地揮揮手,一臉嫌棄扭過頭。
見狀,高個漢子也不惱,就手啃了一大口包子,一邊咀嚼一邊唾沫橫飛地說:“兄弟若是能跟著滿爺享福,就拉小弟一把,以后也少不了您的孝敬……”
丁響皺著眉頭打量了他兩趟,低聲咕嚕道:“瘦得跟猴兒似地……”
方思勞突然從二門處探出頭來,沖丁響使了個眼色。
丁響點點頭,看也不看高個漢子,兀自在身上撲打兩下,抱手朝二門走去。
高個漢子也不在意,兀自蹲在樹下啃包子,剛咽下最后一口,只見那個矮個的漢子站了起來,一臉木訥地盯著丁響走遠的方向跟了上去。
只等兩人都走沒了影,高個漢子才抹抹嘴,露出一臉詭秘的笑容。
方思勞與丁響碰著肩走在一起,一路都在壓低聲音說話。
“方爺,那事兒不會有變數吧?”
“你放心,滿爺是什么人?一口唾沫一個釘,你安心入伙便是。”
“嘿嘿,能跟著滿爺混飯吃,自然是美,幸虧我會兩下拳腳……”
方思勞冷笑一聲,乜斜著丁響自得的嘴臉,沉聲道:“你那兩下三腳貓功夫算個屁!要不是我替你游說,這事哪能這么容易成!”
丁響皺了皺眉頭,心道,你又算什么東西?!等我跟著滿爺混好了,你這老賭棍還不配給我擦鞋底的!
方思勞見丁響不接話,以為他心中生畏,便摸抓著胡須冷笑道:“昨兒我拿走半袋米,你好像不大樂意?”
“瞧您說的,那不是應該孝敬您的么?”丁響在心里將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臉上還是一副討好的笑容。
方思勞滿意地點點頭,又說:“那袋米雖是滿爺當面賞給你的,卻也是看我的面子,于情于理我也該得半袋么不是?”
是!是你個狗頭!丁響強忍著一拳打過去的沖動,縮著身子點頭不絕。
矮個的漢子不遠不近地跟著丁響,一直到方思勞和丁響兩人進了滿爺的內堂,他才在走廊轉了個彎,拐進一間不起眼的小房間里。
房中只有一案一座,案桌上擺著豐盛的酒菜,一個粗壯的大漢坐在靠椅上,懷里摟著一個衣衫半解的美嬌娘,正打情罵俏地飲酒作樂。
“晨爺,奴家好心急呀……”那女子媚眼如絲,兩手在大漢的胸口亂摸。
見矮個漢子走進來,晨哥也不避諱,一面將手摸進女子的紗裙狎玩撫弄,一面漫不經心地問:“瞧準了?那姓丁的可還能信?”
矮個漢子點了點頭,兩眼直直盯著桌上的燒雞。
晨哥呲笑一聲,隨手將燒雞扔到他腳邊,對懷里的女人調笑道:“鈴兒,你不是說天下男人都一樣嗎?這不,今兒就讓你開開眼,這小子就不是個好色的,偏偏只懂得好吃!”
“真的?”被喚作鈴兒的女子笑得花枝亂顫,她錯眼瞧見矮個漢子撿起燒雞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便有意撩開衣襟對他晃了晃“小哥,可愛吃人乳?”
那矮個漢子看也沒看她一眼,兀自摟著燒雞退出門去。
晨哥見鈴兒一臉驚訝,大笑著一揮手,將桌上的酒菜統統劃拉到地上。他將鈴兒按在桌上,兩下剝光她的衣裙,一面大力頂上去一面笑道:“心肝兒,我愛美色,他愛美食,人生得意須盡歡,各取所需罷了,有何難懂?”
鈴兒扭動著玉體媚笑承歡,嘴里吟哦嬌喘,心中冰涼一片。
賭坊外,高個漢子雙手抱頭在街邊閑晃,他慢慢走到街邊的一個拐角,見左右無人,便閃身拐了進去。
劉捕頭靜立在陰影處,頭戴斗笠,帽檐壓得極低,遮住了他的整張臉。
高個漢子幾步走到他身邊,低頭說了幾句話,又朝賭坊方向指了指。
劉捕頭對他點點頭,壓低聲音說:“賴三兒,你明兒一定要盯死了,若不出我所料,那邊會有動作!”
虎子剛剛在自家炕床上安置好,葉禮就同劉樹強抱了聲歉,帶著小廝離去。
劉樹強本想跟去送一送,錯眼瞧見劉娟兒一臉不滿,便又將腳縮了回來。
“爹,你為啥不讓我說話?他說虎子哥沒事就沒事嗎?!”劉娟兒氣呼呼地撲到胡氏懷里,將臉背過去,一副打死不聽劉樹強解釋的架勢。
劉樹強苦笑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虎子就利落坐了起來。
“虎子!”胡氏破涕為笑,忙伸手去摸他的額頭“你醒了?感覺還好?”
虎子咧嘴一笑,對驚呆了的劉娟兒擠擠眼,指著左眼上的紗布說:“沒事,真的只傷到了眼皮,但大夫說七日后才能取下紗布。”
“啥?”劉娟兒雙目圓瞪盯著他“那你咋一副要死人了的樣子?!”
胡氏忙呸了幾口,抱著劉娟兒溫柔勸慰:“什么要死人了,別胡說!”
劉樹強訕訕一笑,無奈地看了虎子一眼,嘆著氣說:“夏管家使人來叫我進去,我一看到虎子的眼上在冒血,急得沒了主意。后來葉管家也來了,就讓他家大公子帶虎子去醫館。進了醫館以后,大夫說也沒甚打緊,就包了紗布。都是這小子!硬說身上不好,葉公子才讓人抬著擔架送咱回來!”
“爹——”虎子不滿地瞪著劉樹強“什么葉公子?!那葉管家也是做下人的,怎地他的兒子就成了公子了?打我的那個娃兒倒是個正兒八經的小公子!”
娃兒?小公子?劉娟兒胸口一跳,忙扯著虎子問:“哥咋被小娃兒給打了?!”
聞言,虎子臉上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地說:“恩……就是,就是我也不知咋地沖撞了他……他一個小娃兒不懂事,就用折扇砸我,就碰破了眼皮。”
胡氏坐到炕邊,將劉娟兒輕輕拉開,一臉關心地對虎子問:“那除了眼皮,身上是真的沒啥不好了?要有不舒服,可萬萬別瞞著!”
劉樹強悶哼一聲,板著臉接嘴道:“哪有啥不好?!這小子是看咱家的點心都被碰撒了,今兒可能開白工,就故意說身上不好,讓人家賠錢!葉管家做主賠了咱家五兩銀子,夏管家還偷偷塞給我一只燒雞!”
劉娟兒終于明白過來,她偷偷笑著對虎子豎了豎大拇哥。看來劉樹強不讓她說話,是怕虎子露餡,居然還急出一嘴的水泡,真是個老實人!
胡氏松了口氣,狠狠戳了一下虎子的背心,嗔怪道:“明知道你爹老實,你咋還故意裝病訛人呢?!咱家雖然窮,但也不興學這一套!”
虎子冷哼一聲,沉著臉說:“娘是沒看到,那李家的小公子趾高氣揚,小小年紀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以后也就是個敗家子兒!他碰撒了我的點心,還故意踩成一攤爛泥,我可咽不下這口氣!”
我去!不會真的是李永靈吧?!劉娟兒氣得滿臉通紅,心中一番琢磨,又覺得李永靈不至于胡亂打人。也許是李家別的小公子?
劉娟兒哪里知道,當初李永靈心心念念要將她帶回李府,獲救時卻找不到她。想她行蹤不詳,生死未卜,李永靈一直郁悶難耐,打那以后脾氣也暴躁了不少。
胡氏與劉樹強交換了一個眼神,雙雙嘆了口氣,算是默認了虎子的行為。
“爹,燒雞呢?”劉娟兒心情松快下來,嘴里又開始習慣性地泛酸水。
“在這兒!”劉樹強從身后的包裹里摸出一個油紙包,對著劉娟兒憨憨一笑。
劉娟兒興奮地接過油紙包,就手揭開一看,只見紙包里的燒雞肉厚肥美,澄黃油亮的表皮,雪白的雞肉,肉脯上撒著大粒的胡椒粉,看得她直咽口水。
想到家里終于有了余錢,虎子露出舒心的笑容,對劉娟兒豪爽地一揮手“吃吧!愛咋吃就咋吃,兩個雞腿兒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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