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兒伸長胳膊給劉源夾了一塊紅燒雞,捧著小臉嬌笑道:“族爺爺,快嘗嘗我的手藝,族奶說您家牙口不好,我特意燒爛了些!諾,這兒還有沒出肚子的小蛋黃呢,這個可香了!爹,族爺爺年紀大了,要吃點兒受補的東西,你快把小蛋黃給舀過來!來,族爺,我給您吹吹涼。”
“恩恩……果然爛,又入味兒!強子媳婦啊,你這小女兒教得好,這么丁點兒大就有這么好的茶飯手藝,以后等她出落了,怕是媒婆都要踏破門檻!”劉源一臉疼愛地看著劉娟兒嬌艷的小臉,嘴里的紅燒雞香爛軟滑,只令他回味無窮。
坐在虎子身邊的胡氏淡淡笑著搖頭道:“咱家這兩年在外面,家里也沒個長輩,娟兒這丫頭成天介地跟著我和他爹忙買賣,我是當娘的心,不愿讓她拋頭露面,但她卻要強,硬是背著我學了一手廚藝!唉……一年不到就讓娟兒和他哥接手了后廚,她這一手菜也算見得人!就是虎里虎氣的,以后還不知誰家看得上呢!”
“劉樹強家的,你就甭謙虛了!就你家娟兒這模樣,這手藝,以后若是能說給咱家五牛,那我可不得燒高香?”靠在劉源家院門外的一個媳婦子遠遠地對胡氏調笑了兩句,引得院外哄堂大笑。她們也沒惡意,就是愛呆在劉源家門外看稀罕,不時對院中吃飯的眾人指指點點,都說劉樹強和虎子吃飯的模樣文雅了許多。
大受歡迎的紅燒雞不多久就空了半盤,村長這才將懷里的酒壇子捧上桌,就手起開封蓋,呲著一口小米碎牙對劉樹強笑道:“喏!今年頭才起的苞谷酒!辣得沖鼻頭,這勁兒你在外縣可嘗不到,來來來,滿一碗!”
搞了半天是苞谷酒啊……虎子眼中一閃,側頭對胡氏低聲道:“村長一家還是如此小氣,真真半點兒也沒長進!他們家明明有一道祖傳的苦梨花手藝,這會子也不說把陳年苦梨花搬一壇子過來,怪道那橋難修,許是想從縣太爺胳膊上咬一塊肉下來?!”胡氏險些沒忍住笑,暗中拍了拍他的手,讓他謹言慎行。
“小娟兒,這臘肉還是去年過除夕那會子,你族奶腌下的,咱家過的減省,摳摳搜搜一整年也沒吃完,今兒被你這么一收拾,我才知道臘肉也能這么香!嗨,就我那老婆子的手藝還真不如你!”劉源見劉娟兒吃的不多,忙給她夾了一大筷子臘肉,滿眼的疼愛之色幾乎要溢出眼眶。
這族爺當真是慈祥又純樸,看來沒懷疑我劉娟兒的身份,但卻不知族奶是怎么想的?她是打一開頭就不喜歡劉娟兒呢,還是看如今的劉娟兒跟著爹娘過的好,心生妒忌,想找不痛快?劉娟兒眨了眨眼,小口咬著噴香的臘肉對劉源輕笑道:“族爺爺,族奶為啥不出來跟咱們一塊兒吃飯?我可想她老人家了!”
“那婆子作死,甭理她……唉……我瞧她看著你也不自在,你做的飯菜香的很,她愛吃不吃!”劉源不知為何,竟有些嫌棄老妻的模樣,只舉著筷子不停地為劉娟兒夾菜,劉娟兒晌午間在盛蓬酒樓本來就吃得很飽,趕路時在馬車上又貪嘴吃了好些點心糖果,此時面對滿滿一碗菜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飛快地朝小廚房的方向瞟了一樣,捧起飯碗對劉源甜甜笑道:“族爺,廚房里留下的飯菜不多,我怕族奶不夠吃,這就給她送些過去!”說著,她又起身夾了好些菜,將碗里堆得高高的,一甩辮子就跑離了飯桌。
“唉……這娃兒真懂事,都不計較老婆子當年那樣對她……還說在外想她族奶,真是個實心眼的娃兒……”劉源嘆了口氣,愣愣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各色美味菜肴,突然覺得有些食不下咽。卻見村長孫厚仁舉著一滿碗苞谷酒遞在他面前,涎著臉嬉笑道:“您的表侄兒子如此出息,您今兒還不痛飲三大碗?”
劉娟兒捧著飯碗進了小廚房,這農家的鍋碗瓢盆只有一個特點,就是大,比縣城里慣用的廚具要大上一圈,劉娟兒手里的碗比她的臉還大,可見那堆起的飯菜分量之多,足矣把肖氏這樣老婆子喂飽。是以,當她邁進小廚房時,見五子正滿頭大汗地俯在灶邊煮面條,驚訝的險些扶不住碗!
“五子哥,我在廚房里留了足足一碗飯菜,你還不夠吃啊?”劉娟兒眨巴著大眼睛走到五子身側,就手將飯碗擱在灶臺上。卻見五子抹了把頭上的細汗,一臉無奈地接口道:“這族奶老祖宗愣是不肯出去吃飯,非讓我給她煮面條,我這會子煮出來了,她卻不知哪兒去了!小姐,你是來給她送飯的嗎?”
“是呀,我瞧她老人家不出來,還當是除了啥事兒……原來她就是不肯出去吃飯呀?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劉娟兒將這句埋汰話給咽回了喉嚨,指著那飯碗對五子說“這么著吧,族奶許是剛剛出去了,咱們顧著吃飯拉話沒瞧見,我就把飯菜擱在這兒,至于這面條嗎……你撒一把小魚干,端去喂貓得了!”
“成!這個法子好!小姐,你吃好了么?這是要去哪兒?”五子從腰間取下個小布袋,撿了一把小魚干下進鍋里,見劉娟兒正站在水缸邊細致地洗手,顯然是不準備回去吃飯了,便忍不住問了這么一句。
劉娟兒眨眨眼,神秘一笑,也沒接話頭,只是將上身華美的荷粉色絲綢褙子解了下來,露出一件月白色滾著枝蔓繡邊的小夾襖。
院中,酒過三巡,男人家也吃得差不多了。村長一堆滴溜溜亂轉的小眼珠子就差點沒轉進酒碗里,他見劉樹強臉色微醺,虎子也有些迷迷瞪瞪的,覺著時機成熟,便有意俯在劉樹強身側調侃道:“強子啊,發了財,回了鄉,是不是得照顧咱鄉親們幾分?如今你這身上隨意一件就夠咱莊戶人家吃小半年的!”
不等劉樹強接話,卻見劉娟兒一聲清爽地走過飯桌,笑著對村長點頭道:“我吃得撐了些,出門去散散,孫叔,你陪我爹多喝幾碗!吃好喝好啊!別虧著嘴!”說著,她對虎子丟下個眼神,在胡氏一臉疑惑的張望中邁出了院門。
此時暮色已深,看稀罕的鄉親們也都散了,唯有千里馬孤零零地被拴在院墻外,劉娟兒湊過去抱住馬脖子,一臉疼愛地低聲道:“乖蘿卜,委屈你了,呆會兒我給你去找小蘿卜吃!你靈性,就呆這兒幫咱們守夜吧!”
若是白奉先和卞斗知道劉娟兒擅自給千里馬取名叫“蘿卜”,不知會如何作想。劉娟兒想想也挺有趣的,不由自主笑出聲來,她又安撫地摸了摸馬脖子,扭頭邁向朝院門外的村中小道。
這石蓮村的房屋皆是低低矮矮的,幾乎沒有高樓,不論從哪個方向遠眺都能看見大片的高粱地和麥田,因地域關系,水田幾乎看不見,茂密的玉米田倒是一片連著一片,另有一些看不清種了啥的莊稼,也許是沙地,也許是荒田,劉娟兒一時也難以辨認。
她在馬車上就特意套了件輕薄的月白色小夾襖在褙子里,隨著天色入夜,風也變得涼了些,加之石蓮村的房屋低矮,沒什么物件擋風,那風勢越刮越猛,只將劉娟兒腦后的碎發吹得四面開花。
這就是石蓮村,是爹的老家,爹和娘相親相識的地方,虎子哥和劉娟兒成長的搖籃……劉娟兒一路迎著風慢慢行走,不時將腳邊的碎石子踢開,這鄉村的道路大部分是沙土地,有許多石子凝聚其中,一不長眼就能絆倒人的腳。
“劉娟兒,我替你回來了?你在外面可還好?希望你好好活著,等我把咱家的家業給撐起來,我就讓人南上北下尋你去!只要有一丁點希望……”劉娟兒靠著一株高大的銀杏樹停下了腳步,心中有些清冷的蕭瑟感,兀自摸著樹干吶吶自語。銀杏樹后,一個婦人的身影由遠而近,在暮色中展露出一張看不清表情的臉。
“娟兒,劉娟兒!你是劉娟兒么?你咋不叫人呢?不認識我了?”一個尖利中夾雜著嘈碎的女音陡然響起,劉娟兒唬了一跳,轉身只見一個年約三十來歲的婦人正摟著竹籃靜立在她身后。她長著一張方方正正的臉,粗短眉,外翻的蛤蟆小眼,闊嘴大鼻,腮幫子上還有兩片雀斑,著實算不上好看,卻不知是哪路神仙?
這五林村還有誰是一見到我就能交出名字的?我長得和以前那個劉娟兒可是完全不一樣的呀!還質疑我認識她,莫非是……劉娟兒心中急轉如電,怯生生地看著那個婦人低聲問:“是……是伯娘嗎……”對了,胡氏和虎子嘴里最極品的這門親戚也該尋過來了,就是不知對方會如何出招!
“哎呀!還真是小娟兒呀?嘖嘖,還真是女大十八變,伯娘都不敢認你了!”那婦人咧開大嘴笑得見牙不見眼,但她的嘴笑,眼卻沒笑,劉娟兒看得真真的,她眼中閃爍不定的寒光直讓人背后冒冷汗。
哥說的沒錯,這絕不是個好相與的!劉娟兒警惕地錯開兩步,抬著小臉僵笑道:“伯娘,許久沒見,你越長越好看了,我也不敢認你了呢!爹娘和虎子哥都在族爺爺家吃飯呢,我娘說,吃完飯就帶禮品去看你和大伯……還有我爺和奶!”
“瞧你這小嘴嘚吧嘚吧也不嫌累,嘻嘻,我說不敢認你了,是見你如今穿得好,怕是要把整個村的女娃兒都給比下去了!不過呀……你爹娘回了村就去族叔家上門,也不肯先回家,怕是你母親的主意吧?哎呀,要我說,這人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嘖嘖,過了兩年多也不見長進,可笑隔壁嫂子還說她如今同貴婦人也沒有兩樣!”劉娟兒的伯娘從鼻子里噴出一聲冷笑,上前一步,將手里的竹籃硬生生塞進劉娟兒懷中。
“這……這是……”劉娟兒就如摟著一籃子老鼠似的顫悠悠地摟著那竹籃,抬起小臉對她伯娘輕聲道“別誤會了我娘,咱這不是還沒吃完飯么……”
“得了,得了,你還是那德行,就聽不得別人說你母親!”劉娟兒的伯娘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指著她手里的竹籃沉聲道“你們不肯回家吃第一頓飯,咱家可不能沒了禮數,這是你爺和奶囑咐我做了送過來的,也好讓你們全家嘗嘗家里人做的吃食,莫要忘了本!忘本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說著,她又哼了一聲,轉身疾走如飛,不一會兒就走沒了影。
你才天打雷劈呢!劉娟兒氣哼哼地揭開那個竹籃,見其中裝著些米糕,同普通米糕不同的是,這米糕通身發黑,就如一團又一團方形的泥巴。
莫非是黑米糕?劉娟兒撿了一個出來小口一咬,頓時皺起臉蛋,呸地一聲吐出三尺來遠!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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