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正式進入十二月的頭兩日，雪又停了下來，寒冷的日光撒在漫山遍野的積雪上，隨著氣候稍許回溫，雪化了，化成一道道水漬掛在斑駁的墻壁上、田頭田尾上、樹木的枯枝上，和小娃們來不及堆起雪人的空地上。村里的老人們怕走路滑跤，大多數人都在布鞋外套了草鞋，背著手嘟囔著：“好、好、還不到蓋雪的時辰呢！等過了臘八，雪越大越好！”

劉樹強家的宅院是在十月祭祖節前夕初步落成的，入住前，劉樹強一家四口帶著祭祀的食禮到劉家小祠堂拜了半日的祖先。也是合該事事通順，看守劉家小祠堂的徐蠻子不久前到水塘子上鑿冰摸魚，卻沒想到冰太薄，活生生將自己淹成了個落水狗，起水以后低燒發了小半個月，險些就燒成了個傻子！

冬至過后，臘八前日，除夕的步伐也越來越近了。這日一大早，劉娟兒從厚厚實實的鋪蓋中悠悠轉醒，揉著雙眼朝罩著白紗的梨花木窗欞看去，感覺天色沒有下雪那幾日刺眼，便又舒舒服服地窩進了舒適暖和的棉被里。打算再迷糊一會子。許是聽到了響動，一個不滿六歲的小女娃輕輕推開黑漆木的房門，伸著腦袋朝炕床的方向小聲問：“小姐可是醒了？我這就來給你洗漱梳妝。”

“豆芽兒……不是別讓你這么叫我么？你到底也不算咱家正經的小丫鬟，為啥就不肯回家去呢？唉……”要說這兩個月發生了那么些大大小小的窩心事，其中最讓劉家人為難的就是眼前怯生生抬著小下巴的豆芽兒！

只見豆芽兒穿著厚厚的細棉布小襖走到劉娟兒的炕床一側，手里端著裝了半盆熱水的銅盆，她原本枯瘦發黃的小臉養得圓潤白皙了許多，五官都似乎變得靈動娟秀起來。但眼中卻依舊是怯怯的神情，似乎明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驚世駭俗，卻依舊堅持著她卑微又簡單的夢想——留在劉家，吃飽飯，哪怕伺候人也是美的！

劉娟兒在棉被里深深嘆了口氣，微微將頭伸出被口，迷瞪著一對秀美的大眼睛對豆芽兒低聲道：“豆芽兒，娟兒姐姐知道你過得苦，私下不是也總塞給你好吃的好玩的么！咱家搬出你家的那日。我娘也是瞧著你可憐，特意給你娘多加了五兩銀子，讓她好好待你！可你……你咋就能做出躺在馬蹄子前頭要死要活的事兒來呢？你年紀小不懂事兒。你娘為啥就由著你。也不尋個空子來領你回去？”

“小姐，我娘巴不得我不在家呢……也就好省一個人的口糧……她、她都說了，我硬要跟著你們家過，做出這么丟臉的事兒，讓爺的臉面全都丟盡了！孫家沒有我這么下、下賤的小蹄子……反正我是女娃兒，年紀又小。連個大名兒都沒有，族譜上還沒來及記我的一筆呢……”豆芽兒手腳麻利地將銅盆擱置在劉娟兒自己設計的床頭柜上，揉搓著小手接口道“對不住小姐和娘子了，我也知道我是個癩皮狗，死賴在你們家不走……只是……我只是想給自己摸一條活路……”

劉娟兒看她的模樣又是可憐又是可恨。難得眼光不錯，知道劉樹強全家人都心善。胡氏更是心軟，對她這種“自貶身價”的行為當真是無奈！豆芽兒也確實非一般的可憐，那位當村長的祖宗都沒說親自來將自己的孫女兒領回去，倒讓他們家能如何？豆芽兒偷偷跟到劉家的新居以后，從行李堆里一滾出來就對著劉樹強和胡氏跪下了，任憑劉娟兒怎么拉她都不起來！劉樹強和胡氏商量了半宿，只好先將她留下，只是怎么也不肯真的給她造個身契當下人一樣看待！

“罷了，我咋說你也不聽，幸虧我哥如今在石蓮村還能說上話，不然那些個嘴碎的還不知怎么埋汰他呢！你便是有多可憐，也不能越過我哥的名聲去呀！真是的……唉，我這就起來了！”劉娟兒無奈地撇撇嘴，經豆芽兒這么一鬧合，她睡意全無，只得一邊艱難地撐起身子一邊隨口問：“今兒要準備臘八粥，昨兒晚上廚房那頭的料可都備好了？豆子都泡了一夜嗎？”

豆芽兒先跑到炕尾從棉被里掏出銅質的湯婆子，又跑回床頭柜前給劉娟兒擰熱布巾，等她草草擦了手臉，這才畢恭畢敬地回道：“小姐，昨兒上夜里古婆子都把料給備好了，那么些豆子都泡下了，就等你和娘子去廚房動手熬臘八粥呢！對了，昨兒晌午你不在，胡舉人送請帖來了，請東家全家人過去吃臘八粥呢！”

“恩……”劉娟兒一邊自己動手穿上居家的淺緋色小夾襖一邊點頭道“我還奇怪咋不來下請帖，按說這么熱鬧的節氣，茹素姐姐早該按捺不住了！對了，豆芽兒，你雖說硬要做丫鬟的事兒，但咱家就沒人把你當下人看待，你記著別叫我爹東家老爺了！就叫劉叔，知道了嗎？你這么叫他他才高興呢！”

豆芽兒怯生生地點點頭，有心伸手去幫劉娟兒穿衣裳，又怕做的太過頭，反惹得她不高興。好在這么些時日處下來，劉娟兒再也沒有了一開始的別扭，興許就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她如今已時常不由自主地開始使喚豆芽兒，這也算是習慣成自然吧！除了“自貶”為下人的豆芽兒，劉家在入住新居后又在村子里招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半大小子、兩個身強體壯的單身漢子。這些人由五子統一管理。還有幫廚燒水的古婆子，平日里也就給胡氏和劉娟兒打打下手。

招這些人進家門來幫工，這是全家人商議后的結果，他們在村子里沒有田地，用不著考慮農事，且按月領月錢，又不用不簽死契，干活倒也很盡心！虎子原本是想摸去烏支縣的車馬口買幾個正正經經的伺候人來。劉娟兒聽說他要給自己添三個小丫鬟，嚇得連說話都打磕巴了！

“哥！咱的家業還沒興起呢！你這做派咋就變成了個講究奢侈的模樣！等咱把油田鼠的養育和果樹、辣椒、五谷、棉花、雞鴨豬牛都提上章程，你想買多少人都不遲呀！爹不是滿村子兜著要親自選種么？你有這功夫，還不如跟著他去轉轉呢！咱的豬欄蓋得那么結實，你好歹先抓十只小豬仔來呀！”劉娟兒如是說。

聞言，虎子笑得直打跌，一臉刮了三道劉娟兒的小鼻頭“傻妞兒！這眼瞅著過了臘八都要準備過年了，家家戶戶的豬養了一年都要出欄了，這都準備殺年豬分肉好過年呢！這會子你讓哥打哪兒去給你掏弄小豬仔？得了。你不愿意讓人伺候，就先讓豆芽兒陪著吧！哥這就去幫爹選種去！”

于是乎，這兩個月劉家人也從來就沒得閑過！胡氏和劉娟兒光是收拾好這百廢待興的新家就廢了小半個月的時辰！等家家當當都歸置穩妥。娘兒倆又借了胡舉人家的馬車跑去烏支縣選了好些字畫掛瓶屏風等必備的裝飾品。吉氏和胡茹素也興高采烈得跟了去。吉氏的眼光好，選的東西無一不素雅，很讓劉娟兒滿意！

劉娟兒理想的新家就是如前世的鄉村別墅那樣，院子外頭是一片田園風光，院內是別致又素凈的裝修，雅俗共賞。低調中透露著地主老財特有的氣骨！等家里統統安置妥當，五子騎著千里馬蘿卜上胡宅送了拜帖，邀請胡舉人全家過門吃搬遷宴！也就是在這場賓主盡歡的宴席上，胡舉人終于笑著點了頭，將自己名下的五十畝田地買給了劉樹強家！把劉樹強和虎子笑得險些都沒了形！

這五十畝田地里有三十畝上好的肥田已經種下了冬小麥。另有十畝玉米田，五畝種滿了紅薯的沙地。一畝花生田，一畝瓜田，兩畝須得拾掇的荒地和一畝啥也沒種的薄田。這就等于是買田地的同時還送了莊稼，怎能讓人不高興？若非胡氏母女同吉氏母女處得親厚，斷然也做不成如此厚道的買賣！五十畝田地一共花費了一百八十兩紋銀，胡舉人很大方地抹去了零頭。

劉樹強準備明年開春就請人來開荒地，劉娟兒也想等開春后在那畝薄田上嘗試辣椒的種植。最重要的是，那一對長得圓頭圓腦的油田鼠竟然開始冬眠了，成天窩在柴房里側溫暖的地方呼呼大睡！如此，也沒法子讓劉娟兒著手考慮養殖的問題！更何況眼瞅著就要過年了，此時的工人也不好買，全家拽著田契商量了許久，最終將大規模的請工事務安排在了年后開春的春耕之前。

因著買田的關系，劉樹強一家和胡舉人一家人越發走動的勤快起來！三五不時就尋個空子相互拜訪，從九月二十五胡茹素年滿十四歲的生辰宴，到十月初八虎子年滿十六歲的生辰宴，兩家人都好好地熱鬧了一番！胡茹素被劉家人精到的廚藝給治的服服帖帖，雖說仍舊有些嬌蠻，但對劉家人的態度可謂天翻地覆！

劉娟兒仔細洗漱梳妝后，豆芽兒又給她在小夾襖外面添了一件大毛的坎肩，暗紅色的火狐皮毛，襯著劉娟兒雪白的小臉，越發將她顯得如玉似璧，俏麗活潑，看得豆芽兒艷羨不已！

劉娟兒攏著雙手邁進她房間外的庭院中，一股涼風迎面而來，刺得她全身一抖，頓覺神清氣爽！這小小的庭院是她專門給自己設計的，院中挖了個水池，池中堆了個冒尖的大山石頭，形成一座天然的假山。因為新屋建成的時候已是深秋池水都是直接從村中的水塘子那邊拖過來的，想種點子藻類也來不及，只得放了隨意幾條魚下去，此時到了臘八，已看不到魚冒水。

主屋四面空蕩蕩的，劉娟兒還沒想好是種竹還是種樹，她想來想去，只能等開春后拿主意！是以，此時僅有一顆光禿禿地野桃樹矗立在院墻的角落里。院中鋪了十分規整的石子路，為了保持野趣兒，劉娟兒特意讓虎子尋來奇形怪狀地大石頭隨意扔在四處，看起來很有幾分“石園”的風采！

最有意思的是兩個天然的巨大山石，表面圓溜溜的光滑又平穩，劉娟兒很愛爬上去坐著看書或者曬太陽。虎子干脆在兩個石頭之間放了個石制的小茶桌，胡茹素頭一次被招待來這里吃茶，就對這天然的“石凳子”愛不釋手！水潭另一側深深埋著兩個狹長而豎的高大山石，間距約莫五六步，劉娟兒奇思構想，干脆在這兩個石頭之間搭了個秋千架！神奇的是，這秋千架竟能讓身體沉重的胡茹素隨意玩耍！其中的機關秘密，也只有劉娟兒和虎子才知道！

“小姐，先去娘子房里用早膳吧！那邊都擺好了。”豆芽兒端著倒空了的黃銅水盆，領著劉娟兒一路疾走，出了小庭院打左邊一轉彎，順著灰白色的院墻走不到二十步，便是劉樹強和胡氏居住的一處大庭院。為了方便出入親近，劉家的每個庭院都沒有設院門，而是直接挖開一個拱門。

“娘！我來吃早點了！今兒有啥好吃的？”劉娟兒花喜鵲一般沖進大庭院，幾步闖進主屋，對坐在炕頭一側的胡氏抬臉笑道：“好香呀？我問到咸菜的味兒了！嘿嘿，娘肯定又做了玉米糊糊！”

胡氏回頭一笑，指著面前的小炕桌對劉娟兒招手道：“啥精貴物兒也不如這玉米糊糊養人呢！快來吃，吃飽了和娘去煮臘八粥！你爹和哥都趕早出門去了，就你愛躲懶，咋睡也沒個夠！過了晌午咱們還得帶著臘八粥去胡舉人家做客呢！”

劉娟兒嘻嘻一笑，脫了棉鞋爬到炕床上，卻見小炕桌上擠擠挨挨地擺著玉米糊糊、三味咸菜、蒸豆干、加了肉末的雞蛋羹、幾味點心、甚至還有一大盤悶得軟綿綿的紅柿子！可謂品種豐富，營養全面！劉娟兒喜滋滋地想，在石蓮村立了足，自家的日子只會越來越紅火，就如豐收的秋田一般肥美滋潤

暈，怎么又發重了，對不起啊，火火加班加得頭暈目眩，總出這樣的問題，等到下一卷的時候，一定開始小心避免，真心對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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