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沁咬著嘴唇猶豫了片刻,下定決心一樣地抬起頭來,“母妃,二嫂,我有話要對你們說。”
簡瑩點了點頭,示意她說。
方氏也收斂思緒,正色以待。
周沁吸了口氣,慢慢地道:“表妹在信上說,已經開始做的事情,她一定會做大做好,絕不會半途而廢。
現在正是起步階段,有無數的難題亟待解決,光靠她一個人是不行的。她需要一個她信得過并且能夠理解她想法的人幫她,她問我要不要去京城助她一臂之力。
母妃,二嫂,我想去!”
她兩眼放亮,描繪著未來的時候,簡瑩就有了預感。是以此時聽她說這話,絲毫不感覺意外。
簡瑩了解周沁,知道她不是一個魯莽的姑娘,她說想去,必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我支持你,不過這事兒我做不得主,還得母妃說了算。”
說完這話便和和周沁一起看向方氏。
方氏將眉頭蹙了又蹙,“可是你已經二十多了,合該找個人家,生幾個孩子,好生過日子……”
“母妃,我知道您是為我著想。”周沁苦笑著打斷她,“這幾年您沒少為我操心,您心里應該有數,濟南府之內,已經沒有哪家是我能嫁的了。
我這個年紀,要么嫁人做填房,要么就嫁個有缺陷不求上進的。您要是舍得讓我嫁給那些個人,也不至于拖延到今天了不是嗎?
京城地大物博,人才濟濟,我去了說不定就能碰見一個不在乎我的年紀,也不嫌棄我拋頭露面的好男人。
您放心。我不會跟人私定終身的。若有了中意的人,我第一個跟您通氣兒,請您替我做主。”
她并沒有方依云那樣高遠的志向,與方依云相比,她更感性一些。
最初去幫方依云,是想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免得在府中耗費光陰。為親事犯愁。這幾年她一心撲在梨苑。并不是為了實現什么夢想,達成什么志向,只是單純地放不開那些可憐的孩子。不忍心丟下她們不管。
她不成親,也不是因為滕少爺之流留下了心理陰影,對婚姻心灰意冷了,只不過是沒有碰上合適的人罷了。已經耽擱了這些年。就更不愿隨便找個人家嫁出去,跟一個不熟悉的男人湊合著過日子了。
她想去京城。一方面是真心想要幫助方依云,一方面是考慮到自己繼續在濟南府蹉跎下去,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不如去京城闖蕩一番。嘗試一下新的生活。
就算遇不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有事情可做,也比在府里無所事事地地熬成深閨怨女要好。
簡瑩見方氏神色有所動搖。忙敲邊鼓,“母妃。三妹妹說得有理。您若是擔心她孤身在外會出什么事兒,那就大可不必了。
京城有我祖母和大伯父,有您的娘家人,有雍親王世子和世子妃,再加上方小姐和大皇子,連當今圣上都要喊她一聲侄女兒,這么多位高權重的人照應著,能出什么事兒,誰敢叫她出事兒?
三妹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叫她出去闖闖也好。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去了京城,交際的圈子廣了,見識的人和事多了,機緣降臨得也會快一些。
有些事情你嘗試了未必會發生,但是你不去嘗試永遠不會發生。”
方氏沉吟了半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向周沁,“我不是那種頑固不化、不思變通的人,你執意要去,我不攔著,我也不怕別人說我苛待庶女。
不過你娘那邊,你得好好跟她說。”
自打老濟安王去世,齊庶太妃變得越來越敏感脆弱,愈發貪財,也愈發纏磨周沁。稍有不如意,就說自己是無依無靠的孤寡老婆子,鬧著要去地下找老王爺。
周沁去京城幫助方依云做事,自是不能拖家帶口。齊庶太妃若是知道周沁要扔下她去京城,指不定怎么折騰呢。
想起齊庶太妃,周沁也很頭疼,“要不先瞞著她,我悄悄地走,走了以后再告訴她?”
方氏搖了搖頭,“這不是辦法,你還是好生跟她說說,說通了再走才好。”
“是,女兒會好生跟她說的。”周沁苦著臉兒答道。
方氏伸手將她拉到跟前,“你決定好了出發的日子就告訴我,我會寫信回去,叫你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表哥表嫂們照應你。你也不要跟他們客氣,有事盡管去府上找他們幫忙。
走的時候的多帶幾個人,銀兩我也會多給你備一些。光了就寫信回來,我再差人給你送去。你一個人在外頭,千萬不能虧待了自個兒。
你終歸是女兒家,做事不要太拼命,別累壞了身子。要防著男人,女人更要防著一些……”
她拉拉雜雜地囑咐了許多,周沁又感動又不舍,抱著她好一通哭。
簡瑩被她們的情緒感染,也止不住紅了眼圈。
紀氏一直沒能插上話,對周沁也沒多深的感情,在一旁不輕不重地勸道:“母妃,三妹妹,你們快別傷心了,這不是還沒走嗎?”
周沅領著三個侄子跑過來,瞧見母妃和姐姐都在哭,便跑過來,拿了袖子給方氏擦淚,“母妃不哭。”
大寶瞅了瞅,跑過來抱住周沁的腿,拿簡瑩每常哄他的話哄周沁,“姑姑乖,不哭了,再哭臉上就長麻子了。”
三寶有樣學樣地抱住周沁的另一條腿,流著口水含混不清地喊著“姑姑”。
小寶不去湊那個熱鬧,走到簡瑩身邊,貼了她靜靜地站著。
周沁被兩個小東西喊得心都化了,抱著他們又哭了好一陣子。
齊庶太妃知道周沁要去京城,不出所料地大鬧了一場,拿簪子抵著脖頸要挾周沁。周沁勸也勸了,求也求了,她就是不依不饒。
周沁沒法子,將嫁妝箱子的鑰匙全都給了她,并承諾在京城站穩了腳跟,就接她過去享福,她才算作罷。
數日之后,方依云派人來接梨苑的孩子,周沁便同來人一道去了京城。抵京不久,給簡瑩來了一封信,說她在京城一切安好。
方依云得她相助如虎添翼,短短兩年的時間內,就辦了多家女學,還開設了專供女子做工的作坊和商鋪,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
有人說她鼓動女子拋頭露面,傷風敗俗,也有人說她沽名釣譽,出賣其他女子的名節為自己增光添彩,無恥之極……
反對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還有言官上表詰責,請圣上廢了方依云,為大皇子另立賢妃。最初貪圖新鮮或者對女子地位低下頗感不滿參與進來的那些士族女子,或是被家人脅迫,或是自己頂不住壓力,紛紛退出。
只有窮人家的女子或是因為走投無路,或是因為從中得到了實惠,察覺到了它的好處,依舊跟隨左右。
雖然一度到了舉步維艱的境地,她從未想過放棄,加上蕭未的支持和周沁的陪伴,她依舊“我行我素”地做著該做的事。
不管在哪一個時代,但凡有人做出了改變,總有那么一幫子人不分青紅皂白地跳出來反對。等到見怪不怪之后,也就慢慢地接受了。
最初被士族接納的是女護衛,有士族夫人以“合同制”雇傭了幾個會拳腳功夫的女孩兒做護衛,游湖落水之后被女護衛所救的事情傳揚開來,那些名門望族的夫人小姐紛紛效仿,一度成了京城的流行趨勢。
哪家女眷身邊沒有一兩個訓練有素的女護衛,便覺得掉了身價。
有那當初反對十分激烈的,架不住妻女的央求,又不好意思出爾反爾去雇傭方依云培養出來的人,索性請了拳腳師傅進府,替她們訓練一批女護衛。
拳腳無法速成,訓練耗時耗力,也未必能尋到根骨好的女孩子,最終放棄的居多。
接受了一樣便有兩樣,三樣……
那些不太在乎門第禮法的人家,便按照自己的心意從女學之中為家中兒郎挑選媳婦,開鋪子的點名要會算賬的,開作坊的就找對應的懂行的,讀書的就選那會寫詩作畫文采不俗的,蓄田養莊的就找懂得耕種的……
一時間京城又掀起了一陣挑媳婦的風潮,期間發生了許多有悖初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雖然波折不斷,可也磕磕絆絆地往前走著。
到了天啟三十年,圣上以身體不健為由,退位做了太上皇。大皇子蕭未眾望所歸,即位稱帝,又經過一番抗爭和斡旋,立其妻方依云為后,周沁被封為鳳鑾女官。
登上后位之后,方依云更是大力推廣女權運動,往幾個大的州府派了女官,開辦女子學堂,設立工廠,容養所,收容教導各個年齡段、生活困難、無所依靠的女性。
靈若因有在寡婦祠堂帶領大家自力更生的經驗,經過簡瑩的舉薦,做了濟南府這邊的執事女官,掌管著三所女學,兩間作坊。
陽春三月的一天,風和日麗,簡瑩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窩在窗前的軟椅上曬著太陽,昏昏欲睡間,就聽雪琴在門外喊道:“夫人,夫人,三小姐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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