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公子安好,風靈見禮了。”風靈屈膝作了禮,抬頭時一臉的笑徑直對上索庭的生冷臉,猶如一團冰雪拍在了火籠上。
相較于索庭的冷傲僵硬,柳爽春風和煦的笑聲更叫風靈胸口發緊。
風靈欲要屈膝行禮,他卻虛扶著不讓,口中忙著贊道:“顧娘子端的是精干,好大一副買賣拿捏于股掌之中。”不容風靈謙讓,他又拈起陳列出的一匹錦,嘖嘖道:“顧家銷出關去的絲綢錦帛果真名不虛傳,當得起‘軟金’之譽。”不見分毫尋仇刁難的意味。
他這是有備而來。風靈同自己道,我家向來只在西陲經營,從不在長安做買賣,他久居長安,“軟金”的諢號不過是西域的行商們說著頑的,他又從何處得知。若說起越錦,還頗有些名聲在外。他倘或為越錦而來,庫房內倒是還有兩匹,若給了他,或能熄一時之事,卻不免惹得勒索不絕。
店肆內原本無人,索、柳二人大張旗鼓地進了市集,引來不少人注目,又前呼后擁地進了風靈的店肆,當下幾乎召來了小半市集的人瞧熱鬧。
眼見著店肆外涌動的人越來越多,風靈怎能再容他二人于店肆內招搖。她揚起唇角,萬般客套:“柳公子,索公子,這大熱的天,莫要站著說話,還請移步后院雅室歇息,有甚要看要尋的,只管吩咐來,我命人取了來予二位公子過目便是。”
“哎,顧娘子不必勞神款待。”柳爽擺手笑道:“也不是什么緊要事,在下乍到沙州,未帶什么見禮予姑母表妹們,很是不該,今日得閑,想著來置辦些好料權當贈禮。放眼整個沙州,在下不光顧顧娘子的店鋪,還能往哪兒去采買?這便來叨擾了。”
話說的彬彬有禮滴水不漏,店外一眾人跟著點頭不迭,皆低聲應和:“這話不假,顧家的絲綢彩錦,再挑不出錯來。”“是了,是了,長安的新裝顧坊的錦,不是浪得的虛名……”
柳爽笑容和煦:“看來今日這一遭走得極對。”
才過七夕,天仍暑熱,可風靈只覺絲絲陰寒縈繞,明知他不存好意,卻鬧不清他究竟意欲何為。
柳爽在店鋪內負手悠然轉了一圈,隨手指點了幾樣尋常料子。風靈忙喚佛奴:“柳公子看上的那幾樣,瞧見不曾?快取下來好生包裹了。”
“顧娘子誤會了。”柳爽謙和地笑道:“那幾樣不必,余下的在下皆要了。”
佛奴的手臂僵在了半空,管事驚得張大了口卻不敢出聲,風靈暗暗倒吸了一口氣,店外“嗡”地一聲似捅開了蜂窩。
柳爽向后一揚手,開懷大笑:“顧娘子可是怕貨資空懸?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在下從不賒欠掛賬。”
他身后長隨自懷中取了一只錦囊出來,恭恭敬敬地遞到他跟前。柳爽掂了掂錦囊,揮手便拋向風靈。“這里頭是五十金,可還夠?若是不夠,還請顧娘子遣人往索府去支。”
風靈接過錦囊,毫不在意,轉手便擱在了高柜上,“柳公子這說的什么話,這些東西怎值得了這許多。”轉而向自家店肆里的管事雜役一疊聲地吩咐下去:“管事快帶人去將料子取來包裹,佛奴也莫要站著了,將柳公子給的五十金鉸一十七金下來,拿戥子秤了交還于他,只許多不許短了。”
各人皆忙碌了起來,風靈偷眼瞥了索、柳二人,柳爽神色依舊和善有禮,仿佛康宅內的爭端從未發生過一般。
再看索庭,不似初來時的驕橫,唇邊噙著幾分不懷好意的譏誚,想必是心胸內的得意飽漲,情不自禁地溢出了好些。
猜不透這二人要弄些什么鬼,小心應付眼前情形,總不會錯。
好容易將這二人恭送出去,請散了門前圍觀的閑人,管事撫著前胸笑道:“這陣仗唬得人心慌,誰知竟做成了這么一大筆,這可是年內頭一樁大好買賣。”
風靈面上的笑意一掃而空,悶聲不應,勾頭直往后院走。佛奴瞧瞧她的臉色,低聲同管事道:“未必是樁好買賣,只怕是……”他搖頭嘆了一聲,緊隨著風靈跟去后院。
“大娘你莫要慌怕,指不定他就真是來買衣料的。那雖開罪了他,到底他飲多了酒,行事迷糊,酒醒后十有是記不得做過些什么。我瞧著他就比那索大郎好,和和氣氣的……”佛奴跟在她身后,原想寬寬她的心,可話說得越來越沒底氣,連他自己也不能信。
“哪里是飲多了迷糊,我看他分明是借酒生事。”阿幺端了一盞梅漿出來遞予風靈,忿忿地啐道:“衣冠禽獸,說的正是這起子雜碎。面兒上錦衣玉冠,成日里吟詩作對,假模假樣,實則底子里壞透了頂,說到底,還不是仗著些裙帶表親的關聯,又不是真有什么過人的本事。就如大娘說的,那什么……什么猴子來著?”
佛奴一個箭步躥上前去,一手繞過阿幺的脖子,捂住她的口鼻。“你多肥的膽兒?這話萬萬說不得,哪日一不留神說漏了出去,你有幾條小命兒由人掐的?”
“沐猴而冠。”風靈“撲哧”一笑,憂忡盡破,指著佛奴假嗔,“你這模樣要叫金伯瞧見了,必定將你捆回去做女婿。”
佛奴猛地跳開,不知所措地甩甩手,阿幺的臉龐唰地紅了一大半。
風靈的性子豁達,是個藏不住煩憂的,見這二人的窘態,忍俊不禁,一時心里再不計較柳爽這檔子事,橫豎現在不知他意圖,兩眼一抹黑,事到跟前見招拆招便是。
轉過幾日,風靈便將柳爽這堆事兒遠遠地拋開去。
這一日晌午,在街市上偶遇了摸不著門的韓孟,一身常服未著戎裝。她自然是上前邀他去瞧大富,韓校尉猶豫了半晌,跺跺腳愁道:“不瞞顧娘子,都尉交代的差事尚無頭緒,某正為難,實無心思旁顧。”
“所為何事?校尉若方便,不妨說道說道,一起想個法子,不比一人憋悶著好?”風靈本意是要套個近乎,探聽探聽拂耽延的近況,順道打個商量好教她得個機會去望望丁隊正。
韓孟左右一張望,人來人往,說話極不方便,故吞吞吐吐說道不清。
風靈怕他要走,恰身后有間食肆,她忙殷殷笑問:“韓校尉大約還未用午膳吧?既不是什么十萬火急的軍令,不若一同隨意用些?咱們邊吃邊想法子。”
韓孟確是馬不停蹄地忙了一晌午,此時被風靈這么一提醒,饑腸一動,果真是餓了,正巴不得她相邀。兩人稍一客套,互讓著進了食肆。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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