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三百五十九章修儀
正文第三百五十九章修儀
竇安的眸色頓時起了波瀾。他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盅,幽幽道:“……若說……我一直注視的都是躚躚……以竇安的身份注視著躚躚……你信么……”
躚躚一愣。心里有乍然的塌陷。
本來跟蹤竇安而來,不是江離的命令,她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要跟來。甚至按照行里的規矩,只要顧主肯掏銀子,管他是乞兒還是皇帝,踏出煙花巷,便不管身后事。
然而她還是不由自主的跟來。跟著這個他千萬個主顧中的一個而來。千里迢迢,不問歸期。
見躚躚沉默。竇安自顧斟滿酒,一杯又一杯:“……你既然跟來,身為影衛,沒有自家公子的命也跟來……你問問自己……你眸底映出的是竇安還是青蚨主,或者只是個普通的顧主……如果你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
躚躚咬了咬下唇,眸色有分掙扎,卻依舊沉默。
她不知道,也不敢回答。就算她心里有了答案,也不允許自己把那個答案說出來。
因為她是天樞臺的影十九,是追隨公子的劍弩。殺人如麻,刀過不見血,她不過是一只藏在暗夜中的梟,效忠和殺戮是她胭脂底下的本質。
她似乎沒有資格,去說出那個答案。
“躚躚。你看著我。”竇安忽的起身,走進了躚躚,他深深凝視著她,眉眼認真而靜好,“從第一天我逛窯子,我眸底映出的只是個頗有姿色的窯姐兒,而后來,是個江離的影衛,到現在,是你。只是你罷了。你若信,方才我的問題,可否給我答案?若是不信,你我也就沒什么好說了。”
躚躚的貝齒幾乎陷進下唇了,雙靨卻是浮起抹紅暈,暗藏在一襲黑衣下的春意,正以無可阻擋的勢頭綻放。
她想起竇安第一次翻她牌子,她只覺得他似乎不同凡人,所以見了見。后來這個人就賴著她不走了,嬉皮笑臉油鹽不進。
她也只當他和其他人一樣,不長進的公子哥兒,流連煙花不學無術,甚至討好她的瓔珞都還是從宗祠偷來。
直到她看到了那浮華皮囊之下另一個他。她就再移不開視線了。
直到把下唇都要咬出血了,躚躚才低頭輕道:“我曾經恨自己,為什么要看到另一個你。可有時又好歡喜,能看到這另一個你。”
恨自己,看到另一個你,亂了我的心。
喜自己,看到另一個你,收了我的心。
竇安的眸色一深,眼眶忽的有些發紅:“你身為影衛的匕首,是沒有溫度。而我身為青蚨主的銅錢,也不長眼。情局本就是角逐,并不比天下棋局容易。不如,我和你做個交易?”
“什么交易?”躚躚耳根子愈紅。那隨身藏匿十余年的冰冷匕首,似乎第一次有了溫度。
就貼在她心口,滾燙得緊。
“以我一顆心,換你一生。只問爾,買還是不賣?”
躚躚輕啐一口,長期被殺意籠罩而冰冷的臉,重新泛起了普通女子的嬌羞,最秾烈的桃花,要在寒冬之后,才最得國色天香。
“這可是大買賣,斷不是一朝一夕,能談得攏價錢的。”
“那么,我們走著瞧?”
竇安眉梢一挑。俏皮不正經的話,又恢復了平日的涎皮樣,逗得躚躚噗嗤一笑,旋即就紅了眼眶。
“好。我們走著瞧。”
時間不語,桃之夭夭。要經歷多少春秋,才能走過一生一世。
而同時,在百里之外的長安。巍巍大明宮如棋盤,御水溝邊綠柳成碧,在春風中拂動得兀自喜人。
李景霆就坐在檐下——直接坐在宮殿的臺階上——手里玩弄著根柳枝,春光灑在他峻嚴的眉眼上,也多了分融融暖意。
這一幕落入武修儀的眸底,蕩起了溫柔的笑意:“霆兒,你都在殿外發呆了半個時辰了。這天頭熱起來了,還不進殿來歇歇。”
李景霆沒有回頭,只是惘惘地一笑,驢頭不對馬嘴地應了句:“母妃,我失態了。”
武修儀一愣。不過知子莫如母,想起前些日大明宮的流言,她心下多了分了然:“母妃不知辛氏如何惹了你。但君君臣臣,你身為王爺,懲戒個民女有何不妥。就算你向來性子穩,很少這般大發脾氣,但從規矩上卻是沒錯的。你何必怪自己。”
“不,那不是發脾氣。辛夷沒有惹惱我。不,她是惹惱了我。”李景霆有些不自然地抿唇,耳根子乍然一燙。
大明宮乃至天下,所有人都以為那日,是他對辛夷發脾氣。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氣從何而來。
或許那根本不是氣,不過是壺嘴兒倒不出湯圓,她不懂,誤了自己,誰也怨不了誰。
然而這番話李景霆根本就說不出來。哪怕面對最親的娘親,他也像舌頭打了結,覆了層冰的臉如何都解凍不了。
一番前后矛盾的話,聽得武修儀秀眉輕蹙。她緊緊盯著李景霆,見后者的目光愈發躲閃,甚至都別過頭去,不敢和她對視,她心底驀地咯噔一下。
“霆兒,難不成,你生了君臣之外的心思?”武修儀脫口而出,同時驚詫地繡帕掩口。
李景霆沒有回話。只是別過頭去,沉默。手中的柳枝已經絞得稀爛,染綠了他的指尖,無聲地給出了答案。
武修儀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她四下張望一番,彎下腰來,壓低了語調:“霆兒,你糊涂了。你忘了你最開始,跪在母妃面前,如何發誓的?”
“愿身祭棋局,登頂泰岳,欲開盛世,當舍我其誰。”李景霆依然不敢對視武修儀,聲音悶悶地應道。
“母妃當時如何勸你的?”武修儀又急又憂。
“身祭棋局,則要舍棄這顆心。欲開盛世,則要有修羅手段。哪怕有一絲的懼怕或遲疑,便從一開始就不要踏入。但一旦選擇了落子,不到最后的頂峰,則絕無好下場。除了贏,別無選擇,亦無有退路。”李景霆的聲音有些沙啞,手中的柳枝被緊緊地割在指關節上,勒得發白。
“既然記得,為什么還會生那般心思?”武修儀的低低道,眉間有擔憂有心疼,但更多的是決絕。
越是知道利害,越是要心狠,若有半點不忍,反而是害了他。作為曾經將一個女子送上王座的武家女,她甚至比天下男兒都清楚,通向終點的這條路的無情。
“母妃,世間心思,真的能說滅就滅,說絕就絕么?”李景霆的聲音沙啞到不行,肩膀有些顫抖。
“凡人不行。”武修儀加重了語氣,眸色有些異樣,“然而真正的帝王,卻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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