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戰場
第四百二十章戰場
午門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忘了反應,只有腦海里不停回響著一句話——
若問讀書人三字該如何解釋,那武愚給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讀書人,當如此。
良久,武慧最先清醒,無聲滾下一行熱淚:“……他……太傻……”
“但讀書人,有時最缺的,就是一種傻勁兒。”辛夷眼眸滾燙,給了武慧回答。
“讀書人?老夫制舉為官近四十年,都快忘了這三字……”王儉恍恍惚惚,看著滿臺鮮血發呆。
“……讀書人……我們也是讀書人吶……”原本附和王儉叫囂的儒生呢喃著這三字,陷入了掙扎。
何謂讀書人?
那么傻,為一份初心輕易祭出命,為虛無縹緲的蒼生國運,就獻上鮮血與頭顱,和那些棋局里精明無比,利益算得門兒清的棋者比。
太傻。
然而正因如此,才無愧為讀書人。
天和十二年秋。秋闈剛結束,午門斬刑再出意外。
正三品國子監祭酒,利州武氏嫡子武愚,為罪女辛夷發聲,命諫亂世當正,自刎于斷頭臺上。
武家白幡飄飄,悲泣入云,修儀武慧親自回蜀主持,朝廷百官都自發前往吊唁,盛大而隆重的喪禮,自然為天下矚目。
然而真正震徹天下的,是武愚一席話:讀書人。
擲地有聲,振聾發聵,若砸落混混九州的金雷,炸開蒼天暗暗浮云,驚醒無數蒙昧如夢的初心,也教天下千千萬儒生,同時在心里發問——
何謂讀書人?
這便是讀書人。
武愚干涸在午門的鮮血,給出了無聲而完美的答案。
讀書人,簡單的三個字如颶風般傳播,尤其是在無數尚著白衣的書生中間,在紙醉金迷的長安之下,醞釀起驚人的暗流。
一股雖手無寸鐵,卻如螞蟻聚集仍可吞象的暗流,一股背對權貴千軍萬馬,脊梁和丹心為刀劍的暗流,一股被立于官途巔峰的諸人而忽略,卻是大魏最無畏而有力的暗流。
只待某日,這股暗流,如劈開暗夜的第一道曙光,朗照天下。
同時,因為武愚命諫,行刑被打斷。王儉也忌憚武家真和他計較,畢竟多一個敵人,總不是省心事,而且還是曾將一個女子送上帝位的家族。
是故,王儉做主,壓下處斬圣旨,將辛夷押回大牢,暫待不發,自己親自赴利州,憑吊祭酒武愚,樣子做得足。
武愚之死,以王家示好,皇帝追封的青史流芳結束。
而辛夷的小命卻前途不明。王家只是將她暫時押回大牢,處斬的圣旨依然有效,于是朝野上下猜測,估計等王儉從利州回來,斷頭刀還會再一次落下。
天下人談論大牢中的辛夷,都如談論個死人,同樣的話從大太監鄭忠口里說出,卻只引來李景霆警告的冷聲——
“你若再出言不遜,本王立馬砍了你。”
鄭忠一縮脖子。然而回頭看看麟德殿,四周如云的金吾衛,再看看孤身一人的李景霆,他膽子又大了,硬著頂了句:“只是暫時押回大牢,處斬的圣旨未廢,待王儉大人回京,這行刑照舊……所有人都這么說,也就王爺不信……”
猛地,一線寒光劃過,一柄劍刃已橫在了鄭忠脖頸。
隨之而來的,是李景霆能把人凍成冰坨的目光:“本王的劍從沒耐心。你試試?”
鄭忠干干地咽了口唾沫。終于相信晉王爺今兒個,有些不同尋常。
曾經的他滿心棋局利益,眼角都是熾熱的欲望,心若塊石頭,除了自己的勝負,還沒有任何東西,能將它煨暖。
然而此刻,這塊石頭卻是火熱,連同眸底都是疲憊而擔憂的血絲。
他顯然多日不曾睡好了。為了某個人輾轉反側,在無人可見的深夜,一個人咽下所有的孽緣。
鄭忠忽的多了分可憐。語調軟下來:“王爺恕奴才多嘴。可只要王爺出門聽聽,到處都這么說,又不獨奴才一人。奴才只是告訴王爺事實,不是刻意和爺您膈應。”
“本王來,就是為她求生機。外面兒怎么說,哪怕是鐵打的事實,本王也要把鐵杵扭過來。”李景霆收回劍,淡然又堅毅。
鄭忠看了看正午的太陽,還有依然緊閉的麟德殿大門,嘆了口氣:“可這么跪下去,也不是辦法。”
“那就一直跪,跪到父皇肯撤旨。”李景霆暗暗咬了咬牙,一字一頓。
原來天沒亮,李景霆就獨自進京,鋪了張草席在麟德殿門口,素席跪殿,請求皇帝撤銷處斬辛夷的圣旨。
當然,顧忌王家,別說撤旨,皇帝連見李景霆也不見。殿門緊閉,兩耳不聞窗外事。
于是,李景霆就這么跪著。從黎明跪到日出,從清晨跪到正午,一連幾個時辰不挪窩,臉色蒼白,冷汗浸透蟒袍,雙腿已沒了知覺,除了遠遠觀望,隨時準備沖上去的太醫院諸人——
李景霆就這么一人跪著。
偌大的麟德殿前,他彳亍的背影如山,只為了那個甚至不知他為她所作一切的她,就傾其所有的無悔和赤誠。
忽的,一陣腳步聲傳來,隨正午的日光投下片陰影,鄭忠看清來者,臉色有些古怪:“棋公子?”
來者正是江離。他素衫芒履,披件半舊的鴉青鹿裘,墨發未豎冠,隨意地攏在裘邊的滾風毛里,襯著秋空如鏡琉璃瓦,好似一幅畫。
李景霆的目光閃了閃,并未起身,只扭了頭去,冷聲道:“你來干什么?父皇傳召來下棋?”
江離走近,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景霆,搖搖頭:“否。本公子是來見王爺。聽聞王爺為辛家姑娘生機,素席跪殿,請皇上撤旨。這一連幾個時辰,外面白的黑的話都傳遍了。”
李景霆淡淡地瞥了他半眼:“事實你都看到了。何必費口舌重復?”
略帶挖苦的話。空氣中彌漫了股莫名的戰意。大太監鄭忠覺得尷尬,打了個千就自覺退下,原地只留兩人,如兩軍對壘。
江離眼神流轉,確認對話不會被旁人聽到,才眉梢一挑:“晉王爺,草民是無所謂,關鍵是皇上不見你,你便是把膝蓋跪爛了,也于事無補。何苦?”
“你在勸本王回去么?”李景霆冷冷地抬眸,“本王退出,你就有機會了,是不是?”
“不是有機會。而是機會,本來就是我的。”江離俯下身,直視李景霆,自信又傲然地一笑,“她本來就是我的。自有我為她尋生機,就不勞王爺費心了。”
最后一句話說得直白。李景霆眸底的火花乍然點燃,霎時若熊熊大火,將二人之間的空氣都灼出股火藥味。
這是戰場。男人的戰場,殺人不見血,誅心只為那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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