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是怎么回事?”薛郢蹙眉看著少女,“你別說是你……”
少女冷靜理智的幾乎無情,“我偷聽到那兩個軍卒的話方知是張興下的令,所以回營之后便去了北營埋伏,張興喝醉回帳,火……是我放的。”
少女沒說她捂死了張興,可只是這話,已讓薛郢的眸子再度睜大,“你——”
薛郢知道張興已死,憤怒半消,這會兒卻再度被震驚淹沒,他后退一步,上上下下的打量少女,“阿九,你……你怎么做到的……”
少女狹眸,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從前的你,別說殺人,便像適才那樣撞我都做不到,你是那般膽小,平日里軍帳都出的少,你怎么會……”薛郢目光陳雜,又是驚訝又是自責。
少女正覺的薛郢會看出異常,可他緊接著又氣憤道,“傅將軍離開之前一定要我照顧好你,我卻讓你被逼之下做了這樣的事,我怎么能讓你去殺人呢!你既然回營,為何不來找我?!要放火,也該是我去放!阿九,都……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
少女被薛郢的自責弄的微訝,心底雖然稱不上感動,卻又局外人似得想,這樣一個爽朗豪氣能為你兩肋插刀的人,有友至此,人生大幸,可他并不知,他的朋友已經死了。
少女心思還未定,卻又立刻警惕的注意到薛郢說的話。
傅將軍是誰?
見她說不出話,薛郢上前一步重重拍在了少女肩上,“不過阿九!你真是好樣的!你平日話少,我卻知道你重情義不想連累我,可你竟然敢冒這樣的險,這和從前太不一樣了,從前我把你想的太怯弱,沒想到你竟然有這般心智這般謀算!”
薛郢眼底還有些沉痛,可語氣已有贊賞和欣慰,少女看了薛郢一瞬,暫時將此人歸為自己一邊的,眼前這人對她仿佛兄長一般,光是眼下,已看出他待她必定是一味的庇護了。
知道她殺人也不責怪,反而覺得應該是他去做那些血腥危險的事。
少女毫無波瀾的心終于抽痛一下,猝然想到了從前的一張張面孔。
“阿九,那兩個死了的軍卒呢?”薛郢生怕少女未曾料理干凈,趕忙問一句。
“沒留下痕跡,他們不知道是我。”
薛郢贊賞的點頭,又重重拍少女的肩,“阿九,你長大了!能自己保護自己了!我薛郢的好兄弟就該頂天立地,就該殺伐決斷!你不要害怕,那些要殺咱們的人,就該殺回去才是,男人手上沒沾過血不能算男人——”
薛郢力氣極大,幾番拍在少女肩頭她已有些受不住。
少女不著痕跡的退后半步避開了薛郢的鐵掌,然而聽到薛郢口中“好兄弟”三字時當即恍然,眼前這人縱然親厚如斯,卻也不知她女兒身份。
少女斂了斂眸,低低問,“傅將軍……”
她欲言又止,薛郢聞言冷笑了一聲,“我正要說呢,此次出兵正是張興那廝縮在了后面,所以傅將軍傷還未好便被頂在了前面派出去,我猜他是不是早就打你的主意了?”
薛郢的性子豪爽不拘小節,雖然奇怪少女變化之大,卻顯然不會想到眼前的人已不是當初的人,只將少女的變化當做了經歷死亡之后的自強,這也讓少女少了許多麻煩。
說至此,薛郢眉頭一皺,“可是張興為何要殺你?”
這一點,少女也不知,她誠實的搖頭。
薛郢眉頭皺起,來回踱步謀算起來,“你平日里出西營的次數都極少,即便是哪次不小心得罪了他,他找你的茬便好,不會下這樣的死手,而將你綁了去外面悄悄殺掉,實在有些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意思。”
薛郢忽然停下來看著少女,“我猜,這恐怕和你的身世有關系。”
身世!這也是少女亟待知道的!
她眼底露出幾分凝重,直直看著薛郢。
薛郢苦笑一聲,“這我就不清楚了,我被傅將軍救回來的時候只聽說你是他遠房侄子,他喊你阿九,我們便跟著叫了,你自己想想,你家中有沒有什么仇人?”
少女不能說她連自己身世都不知道,只又擰了眉。
薛郢卻又爽朗一笑,“想不出來就算了,沒關系,這樣的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等傅將軍回來再和他商議,算一算,明日傅將軍就該回來了!”
薛郢年紀不大,又無城府心機,不但沒更多的懷疑少女,還在少女幾番試探之下道出了諸多瑣事,以及,那位他口中的傅將軍。
這位傅將軍名叫傅舷,在赤西營中當值已有兩年,少女年前被他帶入營,并非軍卒編制,只以傅舷的小廝身份留在營中,而這薛郢,則是傅將軍半年前在戰場上救回來的傷兵一個,因為這救命之恩,薛郢才待少女猶如親兄弟。
薛郢說張興對她起殺心或許和她的身世有關,少女亦覺得她占用的這具身體身份不一般,否則好端端傅舷怎會帶她女扮男裝入營?傅舷做將軍的,自然知道女子不得入營。
怎么看都是為了讓她躲避什么,躲避什么呢?
少女心底的疑問又起,而這一切,都要等到明日傅舷歸來才能尋得答案。
薛郢找回少女一顆心落回了肚子里,生怕她因為殺了人心中害怕愧疚,又變著法子安撫了半晌,天色大亮之后,薛郢去尋了幾塊面餅和一碗熱湯送過來。
少女的確饑腸轆轆,就著湯吃了塊面餅才覺自己有了些活氣。
“你昨夜受了苦又一夜沒睡,快去睡一覺,我就在外面守著,順便探探傅將軍回營的消息。”薛郢貼心的吩咐,語氣柔和,卻是一副必須要少女聽話的表情。
她已經太久沒有好好睡覺了,而她這具枯瘦的身體顯然比普通的女子羸弱,昨夜的一番跋涉殺人早就累的她精疲力盡,可是她現在怎么睡得著?
她五年沒有出來看看外面的天,她疑惑著這一世的自己有何種身世,她還知道林原就在這營中,她看似平靜,心中卻激蕩著萬種情緒……
“阿九——”薛郢不耐的催促了一聲。
少女對上薛郢不容反駁的眼神,眉頭揚了揚,她可不是習慣聽別人命令的人,可薛郢的好意她明白,權衡一瞬,少女沒多言走到后帳去。
薛郢帶她來的這處軍帳分了前后,前面是一處堆的嚴嚴實實的雜物間,后帳卻是一處狹小卻絕對獨立的臥房,這在軍中簡直太不容易,除了傅舷偏私,她想不出理由為何她一人一帳,她假裝躺薛郢才離開,薛郢一走,她的表情驟然冷了下來。
她重生了,真的重生了,那個人沒有騙她。
狠狠閉眸,少女腦海中一幕幕畫面紛至沓來,那些溫馨的愉快的殘忍的血腥的,擠得少女的腦袋一陣陣泛疼,猛地睜開眼,她將指甲扣入掌心才逼自己平靜下來。
她活過來了,永安皇宮中的人卻不知道她活過來了。
雖然相隔千里之遙,可是她一定有法子回到那個地方。
把所有該討要的,一百倍一萬倍的討要回來……
少女以為此刻的她一定沒法入眠,可她一邊沉靜在冰冷的回憶和胸口的沸騰怒血之中,一邊卻被身體本能的疲憊擊中,沒多時便沉沉入睡。
“搖光,快來看,北斗七星最末,那是你……”
“搖光,你父皇為你取名‘凰’字,便是對你寄予厚望,你不能讓你父皇失望。”
“搖光,大周在你肩上,累了,便到母后懷里來歇會兒……”
倏地睜眸,少女定定的望著帳頂,她下意識抬手拂眼角,可手一摸,卻是干的。
她竟然忘了,她早就不會哭了。
夢里溫柔的聲音還在耳畔回響,大周嘉懿太后沈嫻喊著她的乳名,仍然是那般溫柔美麗,可是映在少女腦海里有關她的最后一幕,卻是未央宮燃起的熊熊大火……
沈嫻是自焚殉國而死的。
少女如同木偶似的躺著,這五年一日日的催磨,讓她現在連悲傷都不那么明顯,可是仇恨卻已經深入骨髓,沒用的周曦帝云凰死了,這一世她是母后的搖光。
是位主破軍,不破不立的搖光。
死而復生的第一日,又是如此醒來,少女睡意全消,轉頭一看,氣窗外天色已經黑透,朦朦朧朧的,還有人的吵嚷聲傳了進來……
“干他娘的!傅將軍不在,他們就這么欺負咱們!”
“對!得去救薛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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