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肅玦會喜歡我才是見鬼。”我怒火中燒,忍不出說了粗話,憤憤道:“這也叫隨我選擇?圣上就是看我們兄妹倆在宮里相依為命,你又不在乎權力地位,才會拿我作為要挾。”
我想了一想,又冷笑一聲,“他之前是不是就以此為由要挾過你,就像上次在雅苑賞菊那次。圣上賜婚就這么好用么!”
“小妹!”看我如此激動,陸青面含憂色,頓了頓,沉聲道:“你放心,我縱使力薄,也不會讓你受委屈。”
我轉向他,定定不語。
此時此刻,我終于理解了他為什么失魂落魄,為什么不肯說,為什么不忍看我。
因為他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覺得是自己的原因,才讓我出宮的日期一拖再拖;是自己不想一輩子留在宮中輔佐圣上,才會讓我不能立刻回家,還面臨被賜婚的危機……
他總是這樣,什么時候都想著護佑我周全,然后又來責怪自己。
我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流下來,連自己也說不清,究竟為什么心里這么憋悶,這么難受。
陸青深深凝視著我,伸出手來,想擦掉我的眼淚,卻在抬到一半時頓住,慢慢垂落。他低著長長的眼睫,半掩著原本清澈如水的雙眸,默了一瞬,輕聲道:“我已經決定了,小妹你定能盡快回家的。”
我霎時明白他話里的意思,驚呼脫口而出,“不。”
我迅速抬起手背擦掉眼淚,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卻堅決地說:“不能選第一個。”
“小妹。”陸青動了動唇角。
我打斷他,湊過去,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想要別人想不到的權利地位嗎?”
陸青一絲也沒有猶豫地搖頭
“你想要留在宮里一輩子嗎?”
他不說話,眸中神色似雪山崩溶。
“你若是留在宮中,做圣上的心腹,你和我、和二哥以后都將再難見到,恐怕……恐怕還要避嫌。可你不是和我二哥說好,要一起做將軍嗎?”
陸青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眼眶里已經起了霧氣,暗啞出聲:“我沒有選擇。”
“你有。”我急急說道。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在宮里呆著。我不熟悉成肖,不知道第二件事需要花多長時間。”
“可是至少……我們有希望一起回家。”
“小妹。”陸青聲音滯了一下,有些不忍地說道:“圣上那些話是單獨對我說的,沒有任何人作證。如果有一天,他生出別的念頭,你在宮中……”
我苦笑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我回家了,他也能把我召回來。”
“不一樣,至少我現在能讓你回家,而且只要我在他身邊一日……”
“你想都別想。”我一急之下,粗魯地推了他一把。
他防備不及,愣愣地往后倒,我又連忙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回來。
放開手后,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誠懇說道:“如果說圣上只給了你第二個選擇,我可能惱怒之余,還有很多擔心,怕自己一個人在宮里應付不來。”
他看著我。
“但是如今有兩個選擇,我才能意識到,至少有選擇是好的,并且慶幸有第二個選擇。你先別反駁……不管今天在這里的是我,是你,還是我二哥,我們都絕不會犧牲對方,來成全自己的。如果你是這樣的人,那么就不要小看我,也別來說服我。”
陸青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我繼續說道:“如果你選擇了第一條路,用你自己的人生換我一時安寧,我不會領情,而且不會原諒你,因為這會讓我一直承擔愧疚,沒辦法面對自己,也沒辦法面對二哥。”
“可是如果你選擇第二條路,我會在宮里和你一起努力。不管用多長時間,我們最終都能一起回家去的,你不會沒有這個信心吧?”
陸青一直靜靜地聽著,原本半垂的眼瞼漸漸抬起,定定看著我,漆黑的眸中似有風暴海嘯般暗流涌動。
我毫不躲閃地回望著他,揚起了嘴角。
時間慢慢流逝,仿佛世界都停止在這一刻。長久地凝望中,我幾乎要迷失在他幽深的目潭。他終于收斂了眸中的驚濤駭浪,恢復了墨潭般的平靜時,突然間,也笑了。
陸青原本相貌清俊秀致,更有如玉般的淡漠清冷,此刻這一笑,眉梢眼角含著暖風徐徐,溫柔的猶如柳枝點水,連見慣了他容顏的我,都不禁癡了,竟連他唇角微啟,說出的那個字都沒聽見。
我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拉住他衣袖,道:“你再說一遍。”
陸青輕嘆一聲,道:“我說,好。”
“你不騙我?”
他搖搖頭,鄭重回道:“不騙你。小妹,我會盡快讓你……”
“是我們,我們一定能盡快回家的。”
他頷首。
果真如我所料,陸青不只有作為兄長的威嚴,每一次都能認真聽我說話,真心尊重我的想法。
我放下心來,正要起身,卻發現腳麻了,剛要起來就坐回去了。
他看著我,自己緩緩站了起來,然后伸手來拉我。我笑瞇瞇地,故意用握著臟帕子的手去抓他的手。他卻似渾不在意地笑了。
我倆跺了跺腳,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我心中哀嘆,早知道聊這么久,下一次還是換個方式談心吧。
“我讓人給你熱點暖湯驅寒,地上冰冷,還坐了那么久。”他輕聲說。
“不要緊,先讓小月給你洗洗衣服吧,都被我弄臟了。”我看著他衣襟上的油印。
“不用。”陸青立刻回道,頓了頓,道:“我自己來。”
我剛想問,轉念就明白了。他左邊胸膛衣服上的手印細小卻清晰,給別人解釋起來……還挺麻煩。
想起剛才的情景,我老臉一紅,有點窘迫。
為了掩飾這點心思,我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強裝鎮定地說:“那你自己收拾,我,我先回去了。帕子……等洗了還你。”
我打開門樞,一溜煙地跑了。
因為不知陸青什么時候離宮,我的心一直懸著。說的時候氣勢滿滿的,可轉念想到自己一個人在宮里呆著,完全不擔心實在不可能。
但我不想讓陸青有負擔,何況他面臨的困難要比我嚴峻的多,如果南境真有動亂,他甚至還要親上戰場。所以,我每日都把這種擔心壓抑著,白天里還是正常歡聲笑語,晚上卻要念經似的自我暗示好幾遍“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才能入睡。
好在陸青并沒有發現。
經那次“坐談”后,他不但恢復了原狀,甚至還變得有點……親切?他對我是一如既往長兄式無微不至,只是他原來性格里自帶清冷,現在看到我,縱使面上平靜如水,眼角眉梢里卻含著暖融融的笑意。這點變化,連福全也看出來了,還偷偷問我原因。
我想了想,覺得約莫是離別在即,即便如他這樣內斂的人,也難免會感情充沛一些。嗯,心理學上有這種說法。
表面的祥和平靜約莫維持了七八天。
這日,我在屋里習字時,陸青從太玄殿回來,神色比往日凝重一些。
我放下筆,問道:“定了?”
陸青點頭,輕聲道:“圣上已經發詔了,過兩日就走。”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早定了也好,免得一直懸著心。”
陸青看著我,默默無語。
“你別不放心我,我一不亂跑,二不多話,不會惹事的。”我看出他的擔心,連忙安慰道:“倒是你,自己小心防備點,別被偏激的人欺負了。”
陸青聞言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我畢竟是圣上欽點的副將,即便有人心有不滿,多少都會有所顧忌。”
我本暗自思咐,古人雖早慧,可陸青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和成肖將軍那種久為人臣的老將相比,難免還是稚嫩,但聽了他后面這句話,覺得也有道理,才稍微安心下來。
“明日圣上要接見戶、工兩部老臣,我左右無事,想請秋律君來寒秋殿坐坐。”陸青突然道。
我聞言略微驚訝,轉念一想,司夜確實幫助我們很多,一直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就頷首應道:“我讓福全過去知會一聲,如果他肯來,明日小膳房就多做些好吃的。”
“福全那邊我來交代。”陸青回道,沉吟片刻,又道:“第一次邀請,我要寫封帖子才算穩妥。”
我和司夜較為熟稔,本覺得不需要,可想到司夜身份尊貴,在禮節上注意些也無可厚非,便應聲同意。
等陸青回側殿去寫帖子,我才放下一直微笑的臉色,再落筆習字時,竟然橫不成橫,豎不成豎。我嘆了一口氣,小聲自言自語:“該來的總會來,早來早了。”
我望著虛空,愣了好一會兒,突然想到,雖然習慣了有人陪伴,但當初,我從現代到這里,不也是靠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克服了各種不安恐懼,逐漸適應了嗎?
所以,這次不過是在宮里獨自再熬一些時日,沒什么好怕的。
思至此,為了給自己打氣,我猛地起身,伸展雙臂大喝一聲,加油!
“郡主,加什么?”門口傳來一陣小碎步,接著是小月小心翼翼的詢問。
“沒……沒事。”
司夜來的時候,我和陸青正在內院里喝茶。福全報了一聲,我和陸青對視一眼,趕緊起身,走到外院去迎。
司夜坐在輪椅上,一進殿,掃了幾眼外院簡潔風的擺設,臉上果不其然露出一絲鄙夷的神色,而沐悅站在他身后,沖我盈盈一笑。
“快進來喝點茶。”我刻意忽略了司夜的表情,只對著沐悅招呼道。
陸青上前一步,對司夜恭敬見禮后,笑著說:“請秋律君跟我來。”
司夜頷首回禮,然后略一遲疑,起身離開輪椅,跟著走。我欣喜地發現,經過這些時日的訓練,他走起來雖有先天的不足,但比之前更穩上許多。
陸青面色如常在前面帶路,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異樣。
到了內院,陸青命小月重新布茶。而福全這時端著一副棋盤走過來,眼睛滴溜溜地看著陸青。
陸青對司夜笑道:“聽說,秋律君擅棋,現在用膳還早,可否請教一二?”
司夜竟也淡淡一笑,回道:“在你面前,我不敢自稱擅棋,不過是從前用來打發時間的。”說罷,先一步在一旁低案邊的石凳上坐下。
陸青坐到對面,福全連忙麻溜地布上棋盤。陸青執黑,司夜執白,下的是圍棋。
我饒有興趣地搬了小椅在一旁看著。
之前我就看過陸青和自己下棋,還曾向他請教,非要要求對弈。只可惜,我的水平和他相差太遠,他下的是從容不迫,我卻是抓耳撓腮,就算他有心讓我,但實力相差甚遠,每局的勝負都沒有懸念。
這兩個人此時一言不發,居然真的開始心無旁騖地下棋。陸青也就罷了,我難得看到司夜這么認真的表情,覺得還挺新鮮。
不知道高手過招是不是都是這個樣子——兩人每落一子,都仿佛要經過數十遍的權衡,一眼萬年地把棋盤上的空位看出滿盤江山來,遲緩又慎重。想到陸青跟我下棋時,手勢快如閃電,對比之下,我這才琢磨中一份不曾被言明的歧視來。
看了約莫半個時辰,兩人的心思已經盡在其中,渾然不覺他人了。沐悅安靜地站在司夜身側,看著自家主子的側顏,嘴角不自覺噙著柔和的笑意。我開始倒是認真看著,但看著一枚棋子久久不落,懸在空中,又實在不明白這其中深意,不免有些發困,幾乎是強撐著眼皮努力盯著。
“小妹,起身了。”耳邊突然傳來陸青低低的聲音,我猛地一睜眼,原來自己竟然在這靜謐的氣氛中枕著胳膊趴在腿上睡著了。
“如此劍拔弩張的局面,你也能看到睡著?”司夜挑挑眉毛,好似不可理喻。
到底哪里劍拔弩張了?在我看來,你們下得比打太極還慢。我心中不屑,但自知這種話屬于夏蟲語冰,自取其辱,于是打了個哈欠,問道:“誰贏了?”
“秋律君更勝一籌。”陸青笑笑。
“你也不差。若不是中間被這家伙打攪,不一定會輸。”司夜毫不掩飾對陸青的欣賞。欣賞……這可是面對我時,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神色。
“我打攪什么?”我迷茫地問:“我說夢話了?”
沒人回答。我目光掃過:沐悅捂嘴一笑;司夜斜瞥了我一眼,目光又落回到棋局上品味;陸青只是笑著搖搖頭,也不答話。
正此時,福全湊過頭來,小聲道:“郡主厲害,您趴在自己胳膊上睡,每次頭快要滑落時,都能及時收回來。小的好幾次擔心您一頭栽倒棋局里,壞了兩位大人的興致。”
我臉色一黑,嘴唇蠕動,道:“你就不擔心我的頭么……”
“擔心,肯定擔心的!”福全連忙表衷心,一副關切至極的樣子。
我白了一眼,剛拂開他,就聽見小月來報,膳食已經備好。
扭身一看,旁邊的桌子上已經滿滿當當布了一桌。好久沒在院子里吃飯,上一次還是灌陸青酒的那次。
正想著,我余光瞟向陸青,他也似有所感,回望著我,眸中突然有了一絲促狹的笑意。明明什么都沒說,我卻想起那天,我大言不慚地指著這些飯菜說是自己做的,最后被問得幾乎無言以對的情景,不由得老臉一紅,連忙咳了兩聲。
陸青卻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對司夜道:“秋律君,請。”
司夜從棋局上抬起眼,隨口道:“你以后也直接叫我名字吧。”
陸青頓了頓,“好,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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