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明智之選，此前免了薛奎常朝，趙禎反倒將他漏掉了，因點頭道：“不失為一策，但三司使只是三品，僅憑他一人恐不能服眾，這可是連著兩個月的異象。”

“這便是不妙之處，恐怕陛下今日罪己都不能堵住臺諫官宗室們的嘴，得是動到筋骨才成。”呂夷簡嘆道。

趙禎亦十分犯愁，他罪己詔一早便起草好了，沒有發去中書門下實是怕用處不大。然他知覺呂夷簡這句話半遮半掩，擺明了候著趙禎向他細究，他才迫不得已的說出。趙禎根本不打算吃這一套，斜靠到扶手處，沖他款款笑說：“你才說這是大好時機，卻只能提出薛奎一個，算什么大好時機？若是只有這點本事，不如照你說得，將你一并算上，湊個齊整。”

他不知道這時表現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是否來得及，卻覺得不能被一個臣子攥住，這才關系不到什么‘用人不疑’上去。

呂夷簡才要作答，趙禎摁住他的話茬，改問：“薛奎被罷去，三司使誰來接替？這可是個萬人緊盯的差事。”

忽地言語被打亂，呂夷簡差點沒反應過來，幸而他機敏非常，趕忙說：“陛下，程琳可用。”

“荒唐。”趙禎啞然失笑，“程琳曾獻《武后臨朝圖》給章獻娘娘，難道你忘了？罷了薛奎換程琳，何必多此一舉。”

“可娘娘以《武后臨朝圖》擲其面喝罵之，自此他心中對娘娘只怕便無表面般尊奉了。”

“如此心口不一，小人所為。”趙禎眼神中頗有不屑，頓了頓卻小聲說，“且不知他與娘娘間隙究竟有多大，不敢輕易任命，不過朝中對他仍以娘娘的心腹待之，若當真能加以利用....”說到此處，他斷不再講下去。

呂夷簡默默聽著，懂趙禎已有打算，遂不多做督勸。但他抬頭，驚見趙禎凝視自己不發一語，忽地明白不該在他面前說話躲躲閃閃，顯然趙禎不愛這自作聰明的模樣，便說：“臣明白陛下最擔心的是太后娘娘與孟王勾結，加上自古皇權天授，此次連續出現不祥禍星，娘娘勢必要借此大做文章。但娘娘所托者，大都是章獻娘娘舊人，是故一班老臣不能替陛下出面干預，才最為棘手。臣以為，若要威嚇元老，叫他們能以陛下一心，如臣方才所言須得傷筋動骨，因此有一人不得不動....”

“誰？”趙禎倒是真的想不出，朝中還有哪個可處置。

呂夷簡上前一步，忽地跪在案下，沉聲道：“望陛下恕臣無禮....”接著道出了一人名號。

待呂夷簡走后，宋綬范仲淹皆未能說出更多辦法，忽地李迪復而求見，趙禎命他入內。

只見他一臉從容，倒是比清晨要自在許多。趙禎疑道：“莫非你回去一趟便想通了？”

李迪笑說：“臣縱不服老，晨間昏沉還是有的。”接著又正色道：“陛下，臣權衡一番，以為孟王盡得宗室推崇，全因其在太宗末年深得太宗喜愛，宗室多以其能接掌帝位所致。而后孟王常年來人前表現得寡欲廉潔，舉止威儀，面貌嚴毅不可犯，進而更得民心。宗室們視其兼有先帝情誼在…”

“你要非議孟王，不如留待日后。”趙禎打斷他，“朕所愁得并非孟王一人，你權衡半日都得出什么，能壓住天象之亂？”

李迪躬身回說：“天象亂否，看得是朝中穩固，陛下以為如今宗室與群臣是否當真和睦？”

趙禎以為這是廢話，他這才坐上的江山若是臣賢宗親，政行無礙，還需要在這兒頭痛？遂哼了一聲：“自古人事合分，大都著眼現在，多猜日后，少記曾經。和不和得，只看風向哪邊吹罷了。”

李迪緩緩道：“現在朝中的風雖有些亂，可絕不到全往孟王那邊吹的情形。無人出聲，實是軍政財商各自觀望，誰也不曉得該站哪邊，否則當日不會只有孟王一個出來無禮頂撞。”

趙禎瞬即明白過來，從榻上坐起，繃直身子，雙手摁到案上，意味深長的盯著李迪問：“你要朕亂中求穩？”

“倘或真是剛直之臣，絕不會隨意亂了陣腳，一如那日蔡齊便挺身而出。”李迪恭謹笑道，“反而那些作壁上觀求權求財的，倒是眼見失勢時，最先要跳出來，他們為官縱不能得利，更見不得我消彼長。因此若要從中分離，給宗室們使絆，或該從廩祿下手。”

趙禎頷首，心下卻頗有疑慮。并非懷疑此法有無效果，而是不懂李迪一向為人秉正，做事只求甚少紕漏，不求頻獻新策，是個老實沉穩的。怎么出去一趟的功夫，回來變得直接從離間之計下手，這不似他會想到的法子。但他曉得，估計問也是問不出來，暫且接下這諫言也好。

他順著李迪的話道：“自打太宗起，我朝廩祿之制，便傾向以厚俸養廉。只是效用不大，畢竟俸祿再多，亦不敵貪來的一半，是故不少臺諫官都有微詞。這事真或要因枝振葉，沿波討源，則怪昔日沒有重法，僅有重祿...朕早有意定重法，卻因章獻娘娘在時無實權，而不得行。”

說到這兒，他不禁莞爾：“此前竟因蝗蝻旱事而疏忽了。”接著手詔一份，欲將宗室俸祿再大幅增添，并制嚴法以規束。書寫完畢后，交給李迪道：“既是你提出的，想必中書門下也該允了才對，你回去重新起草一篇送來罷。”

李迪雙手接過說：“可惜這法子需要些時候才行，只怕明日常朝，依舊有人發難，屆時得有些可廢可罷之人出來抵擋才行。”

趙禎點點頭，沒有將呂夷簡的意思轉告給他，素聞這二人不合，他不想節外生枝。

李迪退下后，后殿中便僅剩趙禎一個。

周成奉進來問他可需點茶焚香，趙禎嗯了一聲，沒指示別的。

他默默從章奏最下面抽出一張花箋，上面附有一闋《惜分飛（作者亂作）》：

月漏宮深酥骨痛，恨把癡心捻弄。樓雨藏云棟，秋霜淺埋春情種。

香燼煙寒鷓鴣凍，舊誓西風斷送。新夏鸞別鳳，冬夜誰續歸人夢。

“舊誓西風斷送...”趙禎輕撫箋上娟娟字跡，柔聲呢喃吟誦。

“怎會總是許誓呢...”他問自己。

①北宋三司使掌全國錢谷出納、均衡財政收支，為中央最高財政長官，號稱“計相”。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