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去四寶巷送點東西，怎么送到現在還不回？他這是玩野了！

唐煉氣鼓鼓的一手捧著奏折，一手刷刷給寶兒撓肚皮。寶兒仰躺在書案上，瞇縫著眼美的鼻涕泡兒都冒出來了。

“這都寫的什么？！”唐煉心中煩惱，看什么都不順眼，撂下折子提筆御批：狗屁不通！

丟下毛筆，越發郁悶。

平喜雙手捧著大蘿卜，蘿卜上插著兩支偌大的糖人進得門來。

“大家，您往這兒瞧。”平喜眉開眼笑，聲兒又輕又柔，抬眼對上唐煉哀怨的目光，心下不由得已經。

他在外間耽擱半日而已，陛下這是怎么的了？像極了惱恨情郎不解風情的小娘子。平喜瞟了眼抱著蹄子仰躺在書案上的寶兒。

這小子不是慣會哄人么？怎么不盡心呢？那么多小魚干白吃了！

“你還知道回來？！”唐煉睨他一眼，冷冷淡淡的，嘴角卻又分明帶著笑意。

這么大的糖人兒，哪兒弄來的。真好看！

平喜不敢怠慢，趨步上前，將糖人放在當眼處，“奴婢去彩霞街轉了轉。現在正是置辦年貨的時候，街上熱鬧的跟廟會似得。”

“你逛大街逛到現在？”說出去誰信呀！唐煉悶哼一聲，打量起大圣爺和嫦娥姐。

寶兒也跟著湊趣，一個跟頭翻身起來，濕潤的小鼻子不住的聞啊聞的。

“這是齊天大圣！”唐煉跟它解釋，“這位……”覷起眼仔細打量，“是白骨精？”

“嫦娥，嫦娥。”平喜手指著嫦娥姐腳下的祥云和懷里的玉兔，“您看，懷里抱著小白兔呢。”

唐煉點點頭，哦了聲。

他還以為白骨精出門打獵，晚上加菜呢。

“倒是有些拙趣。挺好玩的。你打哪兒弄的？”

“是姜家大娘子送的。”平喜從旁端來花生瓜子，“奴婢與姜家大娘子還有辛郎君一塊去熙熙樓吃席面來著。要不也不能耽擱到現在才回。大家不是說想看看姜家大娘子是何種樣人么？奴婢這回瞧的可仔細了。”

“你怎么不早說。”唐煉白他一眼，“下次再有這事，使人回來報一聲。”

“大家恕罪。奴婢本想著匆匆去匆匆回，又不想惹人注意，就自個兒去的。奴婢到了四寶巷，辛郎君就說去彩霞街吃鮸魚含肚什么的。誰知到了彩霞街，又跟姜家大娘子碰了面。奴婢琢磨著寶兒端茶遞水不行，博您一笑倒是能勝任的。誰想到它不堪用呢。”

寶兒知道他說的不是好話，跳下書案，甩著尾巴喵嗚喵嗚跑走了。

唐煉終于露出了笑容，“你啊，一回來就招它記恨。等會兒它把你的靴子撓爛了，我也不管。”

平喜舒了口氣，給唐煉斟上茶水，“那位姜家大娘子的確不錯……”

辛夷說到做到，次日頭晌提著兩屜籠餅來到玉蘭齋找姜妧。

快過年了，先生前兩日啟程回鄉去了。

小勝子便在玉蘭齋擺上小桌練字讀書。他一見辛夷，立刻丟下寫了一半的大字，小跑著迎上前，“先生，先生，您來買筆墨么？”

辛夷搖頭，笑著說：“我是來找你家大娘子的。”

佟掌柜一把扒拉開小勝子，“寫你的字，別在這兒添亂。”小勝子應了聲是，蔫頭耷腦的重新坐了回去。

佟掌柜滿臉含笑，“大娘子在后園盤賬，您自家過去就是。”

辛夷點點頭，又對小勝子說道：“葛勝，你好生寫。待會兒我看看你可有長進。”

得了這話，小勝子腰桿兒一挺，脆生生的說聲好。

玉蘭齋的生意一天好過一天，姜妧撥弄著算盤，嘴角揚得老高。

香玉香梅坐在小杌子上一人手里拿個繡繃繡荷包。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香玉香梅撩起眼簾對視一眼。

昨兒辛郎君就說要來找大娘子商議年禮的事，該不會這么早就來了吧？

辛夷撩簾進來，朝香玉香梅笑笑，將手里的食盒遞過去，“這籠餅還熱著呢，給你家大娘子一碟，剩下的拿去分了吃吧。”說著，抬眼看向姜妧，“算了一早上你也該餓了。”

沒有半分生疏，倒像是老夫老妻一般，熟稔自然。

香玉香梅齊齊看向姜妧。

姜妧愣了片刻，點點頭，道：“一個就夠我吃了。給小勝子多拿倆個，他正長個兒呢。”

說話功夫，辛夷坐到姜妧對面，信手摘下筆架上的毛筆，“咦，這支沒見過。是新制的么？我來幫你試試好不好用。”兩指拈著在水盂里蕩兩下，又道：“我父親愛文房，我母親就愛精致的繡樣，或是好吃的零嘴。昨兒吃的蜜她準保喜歡，若是送兩甕給她最好不過。”

姜妧睨他一眼，“還兩甕？我攏共就做了一小壇。你當那東西易得么？花瓣不能老，不能嫩，香味不能散，也不能太濃。漬好了花瓣要用銀扦揀出來，否則沒有回甘，泛苦。埋在樹下的深淺也有講究，深一分，淺一分都能壞了味兒。做好了我給祖母阿娘她們一人分了一瓶，我自己留了一瓶。沒想到昨兒拿出來吃吃，倒叫你惦記上了。”

少女眼角含嗔，語調綿軟，不像埋怨，比那歌女唱的曲兒還好聽。

“原來這里頭還有好些門道。你要不說，我哪知道？”辛夷還想聽她說話，想了想，又問：“你那燒梨子的小爐子，可是定制的？能不能請人給我也做一個玩？”

姜妧抿了口茶，“你看那物什簡單，可不易得。我阿耶行商到在姑蘇，心血來潮請工匠做的。據說燒了兩窯才得了這么一個。你要想燒著玩，就去姑蘇走一趟。”

辛夷身子向前傾了傾，“要不下次我燒梨子給你吃，肯定比你那個小爐子燒出來的好。”

“我不信。”姜妧撇撇嘴角，“我那小爐子燒肉燒梨頂頂好。”說完，猛然發覺著了辛夷的道兒。當下臉一紅，悶頭吃茶不說話了。

香玉將籠餅用碟子盛了，進來就瞅見辛郎君唇角代銷，含情脈脈的望著自家大娘子。自家大娘子紅著臉，垂著眼簾吃茶。

這么看，真有點郎有情妾有意的味道。

香玉將籠餅放好，便坐在小杌子上接著剛才的針腳繡起來。香梅朝她努努嘴兒，眨巴眨巴眼，意思是大娘子和辛郎君聊的挺投契。

香玉點點頭。倆人耳朵豎的長長的，有一針沒一針的繡荷包。

姜妧捧著籠餅小口吃著，辛夷便拿起潤好的毛筆寫字。一張元書紙寫完，姜妧也吃完了。

“這筆書畫皆可，不過需要點腕力才能控制的好，不大適合小孩子。”

姜妧捏著帕子印印嘴角，“師傅也是這么說的。薛堂長應該喜歡，我打算給他送幾支過去。”

“嗯。”辛夷點點頭，話鋒一轉，問道：“姜家二叔什么時候能回都城？”

“除夕之前吧。路上下了場大雪，耽誤了行程。”姜妧想了想，又道：“阿耶在府里支應著，場面上的事有他應對。”

辛夷打算趁著過年，讓姜家二爺跟自家老爹多多走動。潤物細無聲，時日久了自家老爹對姜家人再多了解些，這事不就成了么。

奈何福兒實心眼兒，全沒往那處想。辛夷暗自搖頭，也不知這傻丫頭什么時候能開竅。

“那成，你回去問問你阿耶年禮要送什么，我好讓阿娘預備回禮。”為了見她一面，厚著臉皮扯謊兒容易么。辛夷面上不顯，心虛的不行。

“這事……”姜妧猶疑著，小聲說：“這事就讓大人們拿主意就行了吧。”

“你小孩子不懂。年禮是臉面，回禮也是臉面。多了少了的都是大事。”辛夷神情肅然，扯謊兒也扯得理直氣壯，“況且，我還救了你的命呢。要是送的不合適，外人怎么想？”

是……是這樣的么？姜妧求救似得看向香玉香梅。

香玉香梅茫然的搖搖頭。這位救命恩人也是今年才冒出來的。她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行，就先這樣吧。明兒我還這個時辰來找你。府里的廚子做的膠牙餳，我帶點給你嘗嘗。”辛夷嘴角噙著笑，施施然起身，“老張餛飩白日也擺攤了，你愛吃薺菜還是白菜？”

“那個……薺菜吧……”姜妧有點懵，順嘴答道。

“成。你忙著，我出去看看葛勝的功課就回了。明兒你等著我。”

姜妧望著辛夷修長的背影，顰了顰眉。

這事……好像有點不大對勁兒啊……

直到月上柳梢，姜妧散了發躺在香噴噴的帳子里，忽然醒過味，“那人分明就是故意！一時不察，著了他的道兒了！”

從玉蘭齋出來，辛夷這一整天都是笑瞇瞇的。

傍晚回到府里，問明下人，直奔花房去找辛夫人。

“母親，要是姜府送了年禮來，您好生給人備一份回禮。千萬別怠慢了人家。”辛夷順手揪了一顆金桔填進嘴里。

味兒不錯。

辛夫人心疼的了不得，“我剛修完枝，叫你這下全給毀了。”

“毀了？”辛夷含混不清的反問道，扭臉細細端看，沒什么不同啊。既然老娘說毀了，那就是毀了吧。辛夷又揪一顆下來，“行了，這下就對稱了。”

辛夫人叫他氣的沒話了，腮幫子鼓鼓的，悶聲道：“你等著吧，我給姜家回一簍柑橘，旁的沒有。”

“別啊！”辛夷嚇的跳腳，可憐巴巴的哀求，“孩兒錯了還不行么？明兒我賠您十棵金橘樹。”像極了小時候做錯事告饒時的樣子。

辛夫人忍不住揉揉辛夷的臉，“那姜家大娘子把你的魂兒都給勾走了。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就這么上心。要是真娶回來，還不得給捧上天了？就沖這，就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辛夷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我的親娘，要是娶回來跟仇人似得，那不成孽緣了么。”

辛夫人不耐煩的揮了揮花剪，“行了，別說了。不許就是不許。年禮我自有分寸，不會丟了丞相府的臉就是了。不用你多嘴。”

辛夷從花房出來，沒精打采的嘆口氣，“哎，娶個媳婦容易么？真是的。這個說不行，那個說不許。福兒還是個立志不嫁人的。一個個的都怎么了這是。”

等候多時的阿甲給他披上蓮蓬衣，“郎君，好事多磨。您看開點兒。”

“也是。看開點兒吧。要不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郎君，來日方長，總有撥開云霧見青天的時候。”

辛夷頗為欣慰的拍怕阿甲的肩頭，“你現在也是個有學問的小仆了。”

阿甲得意的直起腰桿兒，“跟著郎君久了就是朽木也能成棟梁。”

辛夷被他逗樂了，甩開大步，“走，咱們去廚房挑幾塊水靈的膠牙餳。福兒會吃，好不好她一看就有數……”

昨兒辛夷許諾說有老張的薺菜餛飩，姜妧從清早起來就惦記上了。多日沒吃了，還有點怪想的。因為這，早飯就用了兩三口。

到在玉蘭齋算了會兒賬就覺得眼睛有點發酸，手發軟。果然餓肚子的滋味不好受。

姜妧扒拉會兒算盤，不時朝門口望兩眼。

他怎么還不來，餛飩泡的時候長了就不好吃了。真是的，這人到底有譜沒譜。

“辛先生，您怎么又來了？”小勝子雀躍的聲音響了起來。

薺菜鮮肉的大餛飩終于送到了！

姜妧趕緊正正容色，算盤打的震天響。

“辛先生，您還是找大娘子么？要不您干脆在這處開私塾吧。”小勝子歡喜極了，音調兒都拔高了不少。

姜妧面色黑了黑。

“葛勝，你好好寫字。寫不好，先生打你手板，我看你哭不哭。”佟掌柜連唬帶嚇果然奏效，小勝子不出聲了。

等不多時，三層雕花剔紅食盒先進了屋，“今兒老張的買賣太好了，足足等了一刻鐘。”辛夷歉疚道：“我還買胡餅了，你愛吃吧？”

姜妧眼皮都不抬，十分專注的扒拉算盤。

香梅接過食盒，“我家大娘子愛吃。”

姜妧在本子上記了數兒，這才說道：“胡餅冷了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就知道你嘴刁。我放在盤子里溫著呢。”辛夷挑眉看向姜妧，語氣十分親昵，“明兒畫糖人的丈人還回彩霞街來擺攤，你要豬悟能還是小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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