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陽就是齊陽,色變不過一瞬,立即理智分析:“李子堅我也算熟稔,你若對她有意,李子堅絕對不會留你在她身邊。所以,不用騙我了。”
“呵呵……騙你做什么?先生的確是你所說的性子,但他知道我和他是一樣的人。所以,不會太防備我。”童掌柜如是說道,醉眸中,全是無以言表的絕望。
齊陽不懂。
童掌柜不管他,徑自道:“齊陽,從我動心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和你有什么了。”
“你喜歡她,這么久了嗎?”齊陽喃喃自語。
他已經十年沒和童掌柜有過逾越之舉,他還以為那是童掌柜被他姐姐傷的太狠,是他心里過不去那道坎,結果……
“不是的,你是因為我姐姐而無法面對我!”齊陽告訴童掌柜,也是告訴自己后,又竭盡全力地否認著事實,“你怎么可能和李子堅一樣!你在騙我!”
“嗯,我陰柔,李子堅硬朗;我市儈,他兩袖清風;我是塵土,他是美玉。是的,我和李子堅不同。”童掌柜承認著一切不同,也堅持兩人的相同,他說,“我們唯一相同的,是對待感情的態度。”
“什么?”
“沒有資格,便不去愛。”童掌柜絕望地說道。
這個資格,李子堅博一搏就會有,所以李子堅還是倉子堅的時候,便動了;而他,一個父不詳的娼妓之子,這個資格永遠也不會有。
金陵。
童掌柜離開的第二日晌午,暫代童掌柜的小王掌柜,聽見小二的招呼聲后,抬眼去看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一位年約五十、頗為面生老者。
眼見老者兩眼四處亂瞄,小王掌柜心中做好應對準備,面上笑盈盈地問老者:“客官住店還是用飯?”
老者停止了找尋,走到柜臺,溫聲道:“我來找個人。請問,童掌柜可是在這?”
聽聞是找童掌柜的,小王掌柜心中稍定,笑得更真了,他說:“童掌柜是我們東家的大掌柜,不巧,他替東家送年禮了,昨日才走的,年前不定能不能回來。您可以留下名諱和宅邸,待大掌柜回來,我遣人給你口信。”
老者一臉失望,最終道:“不必,還是我每天都過來吧。”
自此,老者每日都來,來吃一頓中飯,問一句歸否。約莫十日后,食為天上下,包括小王掌柜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老者。若是得閑,也會陪老者聊幾句。新客,便成了固定的老客。
一個客人而已,事情極小,小王掌柜自然不會報到傅振羽那里,報到那里必會被傅振羽拍死。
陪孩子、管家、人情往來、書院開學準備工作,哪一件單獨拿出來,傅振羽都能勝任;但當年節臨近,混雜在一起時,總有紕漏的時候。比如,她一沒留心,喪心病狂的顧詠言,竟然給四個小豆丁找來個武師父。
福哥還不到兩歲拿著特制的軟鞭揮啊揮;李卓然小朋友這個軟萌可愛的小美女,手持木劍砍啊砍的,砍的傅振羽心肝兒都疼,砍得她上火:“老人都說,這么大的孩子本來就喜歡打架,你還給他們工具,是嫌不鬧騰嗎?”
顧詠言特別無恥地說:“這是為軍事學院做準備。”
說到軍事學院,傅振羽忙問顧詠言:“江寧那里如何?”
軍事學院更注重戶外課程,自然是遠離人群且又依山傍水之處,傅振羽初步把地點拍在五十里外的江寧。這就意味著,她基本要撒手不管,李子堅自然同意。
這幾日,顧詠言便接著巡防的由頭轉了一圈,轉完后立即就來見傅振羽了。
提及正事,顧詠言正色道:“江寧地方大、適合訓練的山也有;只河窄、湖小,輕舟畫舫可以,戰船怕是不行。”
這在傅振羽的意料之中,她說:“水軍必要另擇一合適之處,盡管優先陸軍。”
“陸戰?”
“就是步兵、騎兵之類的,在地面作戰,與水軍區分開來。”
傅振羽竭盡全力地思考著軍隊的種類,可她知之有限,不大會兒就說到江郎才盡,便說:“等我五師兄過來,聽他的吧。”
說完正事聊私事,傅振羽問道:“這幾日范茗怎樣了?”
范茗又有了身子,這一次吐的昏天暗地不說,還有流產跡象,只能臥床保胎。傅振羽認為這是顧詠言酗酒后的結果,卻不能說破。
媳婦和孩子都是顧詠言的,他比傅振羽還難受。他這幾日便是巡防,天色不管多晚都回家,聞言一臉擔憂地說:“還是老樣子。”
“那個鄭大夫找到如何了?”
“沒有消息。”
南京太醫院的御醫水平如何不說,南京別京并沒有妃嬪,因而沒有婦科圣手。
為保住那個孩子,顧詠言去信京城,同時在江南地面上尋找名醫。其中,漢王府的御用大夫,絕猶豫,推薦了一個大夫,姓鄭。
鄭大夫有實力,只名聲不大好,他是專門為秦淮河上的女子服務的大夫。
眾所周知,因為恩客復雜,青樓女子的身體較正常女子差太多。那個鄭大夫,卻能讓許多個“退休”以后的青樓女子懷孕生子,可見其實力。
傅振羽是不介意這種名聲,但是顧詠言和范茗在乎。尤其是范茗,她寧愿躺著也不想讓人知道她請鄭大夫看診的事。不讓人知道他們在找人,便只能私下尋找,那效率可想而知。這不,都找了半個月了,還沒找到人。
聽聞還沒消息,傅振羽再次勸顧詠言:“回去和范茗好好說說,別在意這些旁枝末節了。”
顧詠言不敢應喏。
見他如此,傅振羽懶得深勸了,攆顧詠言回家照看媳婦。顧詠言前腳走,后腳就有人來報:“沈少爺回來了。”
顧不上嘆息,傅振羽灌了兩杯茶后,把沈明陽堵在了院門口:“昨晚去哪兒了?”
顧詠言之前要納妾的事,旁人不知,沈明陽這個住在李家的師弟,還是略有耳聞的。見傅振羽面露不虞,少年忙道:“打獵沒注意時辰,回來時城門關了,在城外村戶人家借住了一宿。”
一聽這個,方才還是烏云密布的傅振羽,這會兒直接開始翻墨了。
在這個律法幾乎無效的時代,未滿十八歲的沈明陽,便是有會拳腳的小廝跟著,也是不安全的。是以,傅振羽對沈明楊的看管極嚴,出門必須報備。
昨日,沈明陽不是這么報備的!
傅振羽嚴聲道:“打獵?你不是參加詩會了嗎?”
“是。后來張梁說讀書讀得悶,建議大家去打獵。我聽師父的話,沒讓冬青回來,給了店小二一把錢,讓他幫我報信了。”沈明陽說著自己的行蹤。
傅振羽說:“我沒收到信。”
那就是哪里出了差錯,沈明陽立即道歉:“徒兒讓師父擔憂了。”
這句話從前他也經常說,對象是他的姐姐和姑姑。
他這樣的乖巧,傅振羽柔和了眉目,因道:“很多東西沒了都能再有,只有性命不行。你還小,出門在外,一定要謹慎。好了,沒事就好。不是打獵了嗎?你打到什么了?”
說到這個,沈明陽不好意思地說:“師父知道的,我箭法不好。冬青教我做了幾個陷阱,我守株待兔,抓了一對成兔,還有四只小兔,讓冬青拿去處理了。等弄干凈,就送給師父和師妹、師弟們。”
傅振羽咽了咽口水。
野兔子肉好吃啊!
但是當調皮的雙胞胎,都在兔子面前安靜下來后,傅振羽才想起。對比游樂場,養寵物才是孩子們更喜歡的事,只好忍下口腹之欲,養起了兔子。
沈明陽的話,傅振羽并沒有全部相信。直到她讓人確認過后,才又和沈明陽說:“國子監停課后,你也可以約幾個同窗到家里玩,只需要提前告訴我一聲就好。我會讓蘇媽媽幫你備菜,至于你師公在不在家,就沒辦法保證了。”
邀朋友回家做客,這是從前沈明陽寄居陸家想做而又不能做的事。少年聽了,目光盈盈地望著傅振羽,問:“師父,我真的可以邀請他們過來吃飯?”
“當然可以。你要是不想在家里,也可以找我支點銀子去外面。總之,這里現在就是你的家,我和你師公,就是你的長輩。”傅振羽如是說道。
“謝謝師父!”
少年口中感謝著,腦袋卻低了下去。
去年冬上,他送姐姐出嫁后,就知道今后自己要一個人生活了。來金陵后,他就跟著李子堅去了國子監。因為沒有功名,他只能從童子做起。卑微者,也孤單著。現在,感受到傅振羽的溫暖,少年低垂著腦袋,問了自己這一年想要問的問題。
“師父,我聽說,二師兄是師父,親自教的……怎么到了我,師父就不教了?”
感受到徒弟情緒不對,傅振羽略一想知道問題出在因材施教上。她只顧著方法,卻和從前的李子堅一樣,犯了沒有說明白的錯誤。
不同的是,她是忘了說,而非不愿。
醒悟后,傅振羽細細解釋起來:“他那會兒需要功名,我只能揠苗助長。而你的科舉路,卻沒有那么著急。對你來說,人脈更重要。在我沒開別的書院之前,把你丟進國子監,對你更好。”
沈明陽恍然大悟,為自己的多慮慚愧。順著這個思路,少年忽然“咦”了聲,問傅振羽:“師父,人脈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重要的吧?”
“你能想到這,很好!”贊過沈明陽后,傅振羽細細說道,“的確是這樣,只是,你的出身可以和國子監的監生往來,陳峰卻不能。他留在南湖書院,和下一代孩子打好關系,這種人脈才有用。等我們在這邊穩定了,再讓他過來,以你師兄的身份。所以,你要努力,為你和你二師兄兩個,一起努力。”
“我會努力的,師父。”
師徒兩個沒說完話,外院來報:“食為天出事了。”
自童掌柜走后,日日來問童掌柜歸期的“老”顧客,和大家熟稔后,和小二、小王掌柜都說起了閑話。
說的,自然是童掌柜的事。
這日小王掌柜得閑,便問那老者:“老先生和我們大掌柜是親戚嗎?”
是,或者不是,很簡單的問題,卻把老者問住了。
“我應該是童掌柜的,親人。”說到“親人”二字,老者很猶豫,猶豫片刻后,又非常堅定地補了一句,“對,我是他的親人。”
“那什么親人呢?”
老者不說話了。
于是,小王掌柜帶頭,開始猜測二人的關系。論年紀,老者是童掌柜的叔叔輩。為何是叔叔?因為當爹有點小,老者只大童掌柜十五歲;論長相,倆人無一絲相象之處。所以,大家猜老者是童掌柜的姨夫或者姑父。
是親戚,但沒有血緣關系,這個推測,在冬祭那日,被推翻了。
因為還要趕回來守著食為天,是以,城門剛開,小王掌柜拎著童掌柜事前準備好的祭祀品,去給童母上香。
結果,有人比他到的還早。
他是第一波出城的人,比他還早的人,只能是之前就在城外的人。小王掌柜上前一看,驚到:“咦?原來老先生是童老太太的親戚。”
“我不是她的親戚。”老者否認。
小王掌柜卻沒管他說了啥,因為老者是含淚說的這話小王掌柜饒了撓頭,說:“老先生莫哭了。大掌柜今年才給老太太修的墳,是這一片最好的呢。不信,您老站起來瞧瞧周邊。還有啊,我這里都是大掌柜準備的東西,繡樓、秋千,也是什么都有呢。”
顯然,小王掌柜不會安慰人。
老者聽了他的話,哭的更兇殘了,嘴里還嗚嗚咽咽地說著話,小王掌柜廢了老半天勁才聽了只字片言。
“我做了秋千已經沒人做了……”
“都怪你,不肯嫁給……”
“我買了繡樓,可你人呢……”
“是我的錯,我回來的太晚了……”
還有一句小王掌柜沒有聽清。
老者說,喜歡就喜歡,才不是不夠資格就不能喜歡!瑟瑟冬日,佳人墳前,倔強的老人,哭得肝腸寸斷。
那是十三歲的少年郎,被二十五歲的女子所救,在三十年后,哭不盡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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