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見問,只是低頭,做足了恭敬模樣,這種事上,還是要請老夫人做主的,一則文暮雖則很少提起文續,但據她所知,文暮很久以前還是蠻疼愛這個庶弟的,二則,那位姨娘的秉性她不知道,摸不準是不是跟葉氏一樣嘴巴有毒似的刻薄人,萬一是的話,無論挑哪個庶女去,都容易讓那個庶女被傳出不好聽的話出去,從而恨上自己,她不怕被庶女恨上,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這個箭還是得老夫人來擋,徐氏恭敬十足:“媳婦兒想著,還是請老夫人做主才是。畢竟兒媳婦掌管府務才十多年,與隔壁二老爺府上來往甚少,實在不知選哪個庶女。”
文老夫人看看徐氏的模樣,知道她的打算,跟上次蕭姨娘牌位一事如出一轍,總是逼著自己做決定,她徐氏在后頭跟著,有不好的,旁人怪自己,有好的,她徐氏也沾光。
文老夫人眼神冷了冷,心里就不大自在,于是看著徐氏頭上那枚雙桃并枝的金簪子淡淡道:“讓玉珺去吧。畢竟文續現在也是殿前侍御史了,你讓一個尋常庶女去,究竟是不上臺面,還是玉珺合適。”
徐氏神情微變:“玉珺?”
文老夫人點頭肯定道:“玉珺雖是庶出,但現在在你碧桃院養著,身份自然比姨娘身邊養大的庶出高貴一層。況且,文暮也一直沒有對外宣稱玉珺養在你膝下,后日由她露臉,正好文續身邊有一干碎嘴的,由她們傳出去,滿京城也就知道玉珺這個庶出已經不是尋常庶出了。”
徐氏對老夫人的決定頗感驚訝,不知為什么,她總覺得老夫人這個決定不那么好,她沉了沉心思,但終究不能反駁老夫人的主意,但不反駁一下,又覺得心有不甘,她恨不得玉珺一輩子沉寂在碧桃院,默默無聞,無人問津,老夫人偏要她待人接物,這與徐氏想的背道而馳,徐氏攥緊了羅帕,強壓下抗拒,委婉勸說:“不太好吧,蕭姨娘才死,玉珺身上還有孝,不適合。”
狐貍再厲害也有露尾巴的時候,徐氏平日里裝得再好,真有了讓庶出挑大梁的時候,她果然顯出本性了。文老夫人暢然一笑,以手撫著手中小銅爐,露出淡然的笑道:“沒什么不適合的。蕭姨娘的牌位在祠堂側屋,文續他生母的牌位也在祠堂側屋,玉珺去招待文續他們,正好也祭祭她的生母。哪兒有不合適,再說,蕭姨娘的頭七也過去了,再不合適也合適了。”
徐氏還要以玉珺年幼,恐怕一下子見太多人會露怯為由來駁回老夫人,文老夫人卻立刻瞇了瞇眼,一副懶散模樣,喚著菡萏道:“真是人老了啊,大冬天的還想睡午覺。寶欣你扶我去躺會兒。”
見老夫人要睡午覺了,徐氏頗感無奈,不好再打擾,只得起身告了退。
詠修院與碧桃院之間隔著一條甬道,甬道上的雪已經被三等丫鬟們掃凈了,徐氏搭著寶欣的手,腳步踏踏,聲色很沉:“想不到老夫人平素看起來湊泊淡然,但想抬舉誰來,還是態度堅決固執。”
寶欣惑然:“讓玉珺小姐去參加祭禮,未必是抬舉啊。韓姨娘是風塵女子,誰知道她是什么德行呢!若她跟葉氏是一路貨色,嘴巴刻毒,到時候玉珺禮儀上有絲毫錯漏,都會被傳得十分不堪的。所以,玉珺小姐去,誰知道是好是壞呢!”
徐氏聞言搖搖頭,“老夫人有什么不知道的,我看她就是起了抬舉玉珺的心思!”定下腳步,對寶欣道:“我不信老夫人不清楚為何葉氏不能參加祭禮,你待會兒派個丫鬟到詠修院打聽打聽。”
寶欣應下了,徐氏又抬頭怏怏:“老夫人看著不聞不問好糊弄的模樣,其實精著呢,隔壁二老爺府上的風吹草動全都瞞不過老夫人,當年文老太爺去世,咱老爺跟二老爺分家之后,二老爺生母許姨娘隨著文續遷住到了隔壁府上,老夫人一直擔心許姨娘挑撥文暮文續兄弟不和,所以在許姨娘身邊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哪怕是許姨娘死了,文續府里也還是有老夫人的眼線。只不過老夫人精明,隱藏得深,跟水里頭的鱷魚似的。沒有大的風浪,她是不會出頭的。不過,葉氏往日可沒少得罪老夫人,老夫人一定能掌握她不能來的緣故。”
寶欣點頭道:“奴婢知道了,待會兒奴婢就讓瓣紅去跟詠修院的花折打聽。”
徐氏點頭,柳葉眼眼波流轉,深如寒潭的目中深含了一縷欲破不破的銳意,望向甬道側一株枯禿禿的柳枝,卻轉了含蓄,婉轉道:“說起來,詠修院也實在是像鐵桶一般堅固,我屢次想往老夫人身邊安插人手,都被老夫人以各種理由給推脫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個花折肯給我們碧桃院傳消息,你可得讓瓣紅小心些,別被菡萏她們發現了。還有,多賞些好的給花折。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多賞她,她下次有什么消息都會主動遞出來,用不著咱們去打聽了。。”
寶欣輕輕應了一聲,抬頭便是碧桃院院門,徐氏又道:“咱們也要多派些眼線在玉珺身邊才好。”
寶欣心領神會:“奴婢會盡快挑出合適的丫頭送去伺候玉珺小姐,以做眼線之用。”
詠修院內,文老夫人坐在榻上,手中把玩著一柄碧玉嵌彩石鵪鶉如意,碧沉沉的修長的如意柄把玩在手內,文老夫人修長又精干的手指尖從碧玉柄上徐徐劃過,涼絲絲的玉質感傳遞在指尖,文老夫人頭頸低垂,凝神沉思,如鶴飲水。
屋內馨暖,小茹沏了一壺云峰牙筍濾的淡碧色的茶來,見菡萏侍立在側,老夫人又凝神不語,便主動走到老夫人身邊的小方桌邊,拿起一方四角方杯到了一杯茶。放下茶壺后,小茹退出去,文老夫人抬頭,有些難受,惦著如意,悶聲道:“這柄如意,還是文續娶葉赴花那年送我的。文續這孩子哦,叫我恨也難,喜歡也難。雖說是庶出,但論對我的孝心,倒也不輸文暮,只是被他生母許姨娘許美妍并葉姨娘挑撥得和我生份了許多。”
菡萏抿嘴一笑:“人心隔肚皮,二老爺不是您親生的,再怎么心里孝敬您,終究比不上文暮老爺,文暮老爺是您親生的,再怎么疏于禮數,也是您身上的肉。文續老爺就算給您送一萬柄玉如意,那也只是禮數,文暮老爺什么也不送,只是晨昏定省,那也是孝心。”
老夫人嘆口氣:“當年我若狠狠心,不讓許美妍嫁進我文家,我的舒兒就不會死。我若狠狠心,不讓許美妍隨文續分家分出去,葉赴花就不會嫁給文續。說不定,文續就能娶個更好的媳婦兒,也就沒有這些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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