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樣是草一樣的賤命,哪怕是明日得罪了人被打斷手腳丟在街頭,也是合該下落的。”
“魁娘子,”
“說到底不過就是妓女罷了。”
“你有人如長如母一般的人護持,我們呢?但凡自己失了勢,隨時都會被人踏進土里,”
“未曾虧待我吃喝又如何?”
“好歹我做人妾室,可保衣食安穩不必拋頭露面,就是要伺候,也只伺候一人足矣。倘若我能生的一兒半女,后半生不愁,就算是庶出,將來隨便謀些營生,也好過賣笑過日子。”
“坊中暗曲中那些人你不是沒見過,多的是年輕時艷名在外的,”
“我絕不會過那樣的生活,”
白如意貝齒緊咬,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吐出。
“媽媽疼你,所以你不愿接的客人,都是她想方設法給你推拒。其間受了多少侮辱和踐踏,你又知道多少?我和你不一樣,她之所以能容忍我不接的客人,那是因為我有本事,”
“即使拒了那些客人,我給她帶來的好處,依舊比別人多得多。”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可后來呢?”
“年老色衰之后,不照樣落得乞討度日,流落街頭的下場,”
“比之富家犬還不如。”
“絕不。”
到如今,火琉璃聽完了白如意的話,才知道原來這么些年白如意籌謀思慮,只接待富貴人家的客人,是做了這樣的打算。看著女人雙眸中從未出現過的炙烈目光,火琉璃知道,她的心是下的堅決的,
怪不得,
怪不得。
還只當她是不認命,明明已經落入風塵,卻還將自己當作曾經那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可現在看下來,
她確實是不認命,
卻是不認未來的命。
“可就算你想脫離賤籍,不想靠賣笑度日,”火琉璃的語氣柔和了許多,“不也應該找一個好人家,光光切切的進人家的門,做人家的妻,”
“踏踏實實過日子,未來亦能得一個供奉嗎?”
“那些富家公子為人,你我都是知道的。這邊廂還與你互訴衷腸,穿上衣服之后翻臉無情的,多如牛毛。我們這樣的人在他們看來,始終就是玩物一樣的存在,”
“你又怎的奢求,他們會對我們用真心呢?”
“找個踏實本分些的人,就是家里窮一些也不打緊,最要緊是要對你好。”
“呵,”
聽見火琉璃的話,白如意的嘴角輕揚。她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好笑的事情,一雙美目斜睨著火琉璃。
白如意開口,鮮艷的朱唇一張一合:
“我未曾試過嗎?”
短短的一句話,卻陡然將火琉璃拉回到了五年前。
那也是一個初春。
那時,白如意在他們這里,雖然已經艷聲在外,但卻還是初露頭角,遠沒有現在的名聲大。那時白如意的名號,主要還是靠著那張極嬌美的臉打出來的。而那時的白如意,比現在,要單純的許多。
城中多少富戶一擲千金,就是為了見她一面,至于一親芳澤的價錢,更是被媽媽抬到了極高的位置。雖然如此,卻還是有蜂擁而至的男人,將錢砸進他們這銷金庫之中。
可看著那么多花錢買自己笑的人,白如意沒有絲毫的開心,反而是惶遽異常。她看著那些財大氣粗,著金帶銀的男人,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害怕,恨不得能退避三舍,將自己藏起來。
他們的眼神里滿是**,笑容里夾雜著輕蔑和諷刺。帶滿扳指的手像壯碩粗糙的藤曼,指背上還生著黑硬的毛發,光是看看就讓白如意喘不過氣來。
她害怕,
可是在鴇母的逼迫下,還是要一個又一個的見這些人,陪他們說話。
這時候,一個書生,便引起了她的注意。
混在他們其中,
他實在是太特別,也太不起眼了。
穿的是滿大街都可見到的粗布麻料,卻洗得干干凈凈的,上面沒有任何的污漬;除了一根束發的木簪子,也再沒別的裝飾了。
特別是那一雙手,
潔白干凈,修長而骨節分明,
帶著書卷氣息。
白如意不知道他是怎么湊夠和自己飲一杯茶的時間的;她只知道,他們初次見面說話的時候,他一直低頭看著面前的茶杯,輕言細語地回答著自己的問話。直到時辰到的時候,他才有些羞怯地看了自己一眼。
只那一眼,
白如意便覺得,
自己心中長久的驚懼,好似煙云一般的消散了。
后來,
后來,白如意每日里最期待的,便是見他。聽聞他沒錢遞帖,還囑咐了當時伺候自己的丫頭給他送首飾銀錢。只為了他能按時來,陪自己說說話。
后來,
他便說要給自己贖身。
可他說,身上暫時湊不出那么多的錢,要白如意等他,等他高中之后,便再回來替她贖身,娶她過門。白如意心中感動,卻怕他高中之后食言,便說自己等不了那么長的時間,
說自己有體己錢七八可先于他,到時再去外面湊個十之二三便可。
那一整個的妝匣,入手沉甸。
后來,
后來,
他便再也沒有回來。
后來,白如意便聽說,漢州德陽縣,多了個身負萬金的杜富商。
“后來,我便告訴自己,”
白如意瞧著火琉璃的眸色深沉,
“寧做富家妾,不為窮人妻。”
“玉腕千人枕,朱唇萬人嘗,”
“既然同是賤籍,好歹有一屋遮雨,一人庇護,不比如浮萍飄搖,受眾人踐踏來的好?”
火琉璃聽著白如意的話,不免有些驚異。
“你,你竟然是這樣想的,”
“你來醉仙閣這些年,我與媽媽從未虧待過你吃喝,也從未逼迫你去接過你不想接的客人......”
“那又如何?”
白如意雙手支在地上,仰視著面前的女人。
“我不知你心思,但是你敢保證,媽媽就一定是情愿的?”
“你是媽媽從小就教養在身邊的,她待你自然如同親兒一般。可若真將人人都看成自己的親兒,何必又開著妓館?”
“做了這樣的營生,若不日日陪笑伏低,如何在這地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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