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子罷咧，竟敢在閣老府上作耗生事，簡直不想活命了！”

兩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被唬得臉色煞白，緊挨在一起，抖得像兩只小鵪鶉。

林嬤嬤見了冷哼一聲，還知道害怕就好！

云筠不由好奇的問姐姐：“她們犯了什么錯？”

云箏笑道：“擅離職守！”

一旁的竹月聽了訝然，不禁朝林嬤嬤望去。

林嬤嬤正緊盯著她們，挨個審視打量，見她們竟敢面露憤然，不由冷笑道：“別的房里丫鬟什么樣，我管不著，但你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守規矩恐怕是不成的！不過這次念在你們是初犯，每人罰五百錢也就是了。”

家中全靠月例銀子支撐的小丫頭春芳心疼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哽咽道：“我們也沒做什么，不過就是偷偷去花廳看了會戲，又沒耽擱什么事……”

看著林嬤嬤駭人的臉色，春芳不敢在繼續往下說。

林嬤嬤喝問她們：“這院里的丫鬟婆子少說也有十幾個，怎么不見別人擅離職守，那些不當值的都安安生生在房里歇著。偏就你們倆個當值的長腿了不成。沒規矩的東西！若敢再犯……拉出去隨便配個老鰥夫，還能換回來二兩銀子。”語氣到最后已變得狠戾、冷硬。

兩個丫鬟被嚇得不輕，忙將眼淚憋了回去，一聲沒敢吭。

因為擅離職守被罰五百錢，幾乎相當于她們一個月的月例了。

竹月忍不住道：“她們都是窮人家賣出來的孩子，家里還指望她們的月例過活……”

林嬤嬤打發了小丫鬟，聽見竹月的話三步兩步走過來質問她：“你生了孩子會舍得把她們賣掉？”

竹月堅定地搖了搖頭，但凡有一口吃的她都會先顧著孩子。

“春芳的母親生了五個女兒，一心想要兒子，眼看著養不活還在生，活下來的女兒在家里當牛做馬吃苦受罪，終究逃不過被賣掉換錢的結局，只看是賣去做奴婢還是賣去做小妾而已，好不好的只看錢就完了，哪里還管她們死活。換作是你，你會這么做？”

竹月連連搖頭。

林嬤嬤冷笑道：“誰好手好腳的會螓等著賣掉的女兒拿月例銀子回來買米下鍋？”

一連的質問讓竹月啞了聲，的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為什么有的窮人能挺直了脊梁靠雙手過活，有的窮人卻整日游手好閑勉強度日，不過是因為懶惰成性罷了！

一旁的春茴告訴竹月：“放在小姐院里的使喚丫頭，夫人怎么可能不調查清楚，這兩個是府里那邊撥過來的。若是夫人自己是不會買這樣出身的丫頭的。”

竹月了然的點了點頭。

春茴有意提點竹月：“那兩個丫頭的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春芳的父親是個游手好閑的酒鬼，她的母親只見錢眼開又重男輕女。另一個丫頭的哥哥好賭把家里能賣的全賣光了。這樣的人最容易被利誘，絕不能重用，等她們到了年紀就會被放出去自行婚配。若換做別的府上有不守規矩的丫鬟，立刻發賣重新換好的，誰又能說什么。不過是咱們主子仁善罷了，這樣的主家都做不好，還想去哪里呢？”

竹月聽了若有所思。

云筠出來時，發現那兩個小丫鬟受了教訓端端正正站在門邊，似乎態度也沒了之前的散漫。

她不由蹙眉沉思，哥哥姐姐院里一直相安無事，她的院里卻毫無章法。

云箏見了不禁笑著感嘆，妹妹其實很聰明，她只是經歷的太少罷了。

云箏知道妹妹心軟，笑著向她解釋：“放心吧，她們家里都不是什么好人，讓她們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也免得她們不知好歹將來被有心人挑唆壞了事。”

云箏繼續指點妹妹：“林媽媽雖不曾讀書識字，但話糙理不糙。你也要讓貼身的丫鬟立起來才行，這樣你就有了左膀右臂，行事也會方便很多。”

云筠乖乖受教。

回去招見甘松時，不免多了幾分思考。

甘松是個清瘦斯文的小伙子，穿著布衣方舄鞋，衣著干凈整潔，皮膚白凈，目光清澈。

云筠正仔細打量著，一直垂首斂目的甘松已規規矩矩跪下磕了個頭：“小子甘松，給三小姐請安。”語氣神態十分恭敬。

云筠沒想到他竟如此有禮，忙叫起身。云筠知道自己占用的是他的午休時間，也不好多說，只簡單交待他多多幫她留意西南的消息，又賞了他五兩銀子做資費，便打發了他出去。

甘松恭敬領命，躬身退了出去，從始至終都沒有亂瞟一眼。

云筠見了很是滿意。

甘露送哥哥出去時心中卻有些心疼，到了僻靜處不免小聲道：“哥哥并不是奴身，又在讀書，可以不用跪小姐的……”

哥哥是她們全家人的希望，怎么能輕易卑躬屈膝。

甘松皺眉打斷了妹妹的話：“甘露！”

“你說的那些，都是太太的恩典！如果沒有太太我什么都不是！我們要清楚自己的位置。你覺得為什么不曾讀書識字的林嬤嬤始終能掌管二小姐的院子？”

甘露木木地搖頭。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文質彬彬的哥哥對她如此疾言厲色。

甘松耐心跟她解釋：“唯有用心二字罷了，林嬤嬤一心一意待二小姐，無論何時何地不曾有過絲毫的疏忽大意，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就是這樣一個不識字又無兒無女的老嬤嬤日后落得一個安穩終老是跑不了的。”

甘松提醒妹妹：“你如今能在這屋里站住腳，不是因為你多出色，而是因著自幼服侍三小姐的情份罷了。丫鬟們不好，隨時可以換，這府里聰明機敏又忠心的丫鬟不知凡幾，若各個只想著明哲保身，日后還有什么前程可言？只有用心替小姐做事才是本份！”

甘露神色略顯窘迫，半晌才低聲道：“我又沒做錯事，平日里勤快又忠心，哪里就那么嚴重了。”

甘松決定換一種方式提醒妹妹：“你覺得是我親還是三小姐親？”

甘露笑道：“當然是哥哥親！”

甘松嘆了口氣：“你錯了，是三小姐親。”

甘露看著面露失望的哥哥有些不知所措，她躊躇道：“跟別人比當然是三小姐親，可是……”

甘松搖頭：“沒有可是！不把你服侍的主子放在第一位就是你的錯！”語氣斬釘截鐵。

“你也知道夫人疼愛兩位小姐卻依舊嚴格教導，那我問你，夫人為什么把你放在三小姐屋里？又為什么放了我的身契送我去私塾讀書？”

甘露思慮再三，臉色變了又變。

甘松索性跟她講清楚：“是因為不放心三小姐，想讓你我將來成為三小姐強有力的臂膀，人貴在自知，要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可你如今在做什么？昨日三小姐屋里只有竹月一個人服侍，偏偏被三爺的未婚妻看到了。姜小姐若是個寬厚的還好，若不然她會怎么想梁府？怎么想三爺和三小姐？出了這么大的紕漏，你們將來還有什么前程可言？”

甘露不禁辯解道：“我不過是想去相看未來嫂子……”

甘松閉了閉眼：“沒有什么未來嫂子，我已經讓母親回絕了。五年之內我都不會考慮任何一樁親事。”

甘露滿臉的不敢置信：“哥哥……”

看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嚴重性的妹妹，甘松決定下一劑猛藥：“三爺和二小姐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不過是在給你我機會罷了，小姐的貼身丫鬟有能者居之。你若不能一直跟隨在小姐身邊，日后不過是被隨便配個小子一生苦熬，到那時我也比你好不到哪去。”

看著妹妹單薄的身板搖搖欲墜，甘松有片刻的猶豫，可是一想到兄妹二人目前的處境，復又堅定道：“你的將來全系在三小姐身上，小姐好你才能好！”

甘露還是沒想明白自己錯在哪里了，她認為自己一直都做得很好。

見妹妹一時還是沒有轉過彎來，甘松嘆息著搖了搖頭：“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語氣十分的失望。

甘露看著哥哥蕭索的背影，就像被三伏天澆了一桶冰水，整個人頓時冷靜下來，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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