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漸熾熱,讓沛柔有幾分受不住,她正想和齊延說想進船艙里歇一歇,齊延便開了口,“我們到了,準備下船了。”
他們站的是遠離岸邊的一側,齊延一直將她圈在懷中,叫她有些意亂,倒真沒有發覺,她們的船只已經在靠岸了。
她回過頭,越過齊延的肩膀看了一眼,只覺得岸邊的那座山有些眼熟。
齊延就把沛柔從自己懷中放出來,牽著她的手往景理夫婦那邊走去。
景理回頭,見他們走過來,便對齊延道:“這便是你說的池既山?遠遠望去不過平平,不過秋日里仍然能林木蔥翠,也還算不錯。”
齊延就笑道:“你們江南多是小山,今日見了燕京巍峨山脈,還能脫口而出‘不過平平’這個詞,不錯,驗之兄果然見多識廣。”
絮娘就笑道:“齊司務不必理他,他根本什么也不懂。我看是他在杭州府爬慣了小山,見了這樣高的山有些害怕,所以就先貶低了再說。”
“嫂夫人不要客氣,喚我元放便是了。這座山雖高,卻可騎馬而至半山腰,再拾級而上去看山頂的天池即可。”
“燕京人知道此處的并不太多,所以倒也算是個清雅的好去處。”
他們說的熱鬧,沛柔卻猶在思考。聽完這座山的名字之后,她就更覺得有幾分耳熟了,只是始終不能想起來。
說笑間船已經靠岸,齊延扶著她小心地下了船,踩在溪岸河灘之上。
她幾乎沒有走過這樣的路,覺得有幾分好玩。齊延卻擔心石頭松動,她會崴了腳,一直如臨大敵般地看護著她。
山腳下已經備好了四匹駿馬,齊延平素騎的馬與沛柔的棗紅馬都在此處。難怪她早上出來時,在馬廄里沒有找到她的飛鴻。
齊延的馬叫飛隼,毛色烏黑發亮,十分精神。前生沛柔知道以后,便將她的棗紅馬也改成了類似的名字。
沛柔已經許久沒有騎過她的棗紅馬,此時見到它,有一種別樣的親昵。她很快上了馬,齊延也是,回頭一看,景理和絮娘卻同乘了一匹。
“你的嫂夫人不會騎馬,所以也只能如此了。”他這樣說著,望著齊延的目光卻還有幾分得意。
這又是在同他炫耀?
沛柔就轉過身來偷笑,夾了夾馬肚子,在山路上走起來。
只有一條路,她走在最前也不怕迷路。她許久沒有來山中游玩,看什么都覺得新奇。
雖然山外已經日陽高照,可山中古木蔥蘢,還是十分陰涼,若不是齊延堅持要她穿上披風,恐怕她此刻便要覺得冷了。
這座山中的植被好像是要比其他她去過的山同時期都更茂密一些,走到后來,幾乎覺得要遮蔽了日月。
幸而這樣的路程也只有一小段,很快便又重見了日光。她在山中行走的越久,便越覺得熟悉,只是總也想不起來,讓她覺得有幾分頭疼。
齊延一直靜靜地跟在她身后,目光深沉,偶然她說話,他才回答幾句。
前生這段路程,她曾經在夜晚時一個人走過。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們終于來到了山中的石階前。雖然已經行了一半的路程,可這石階仍然高聳入云,盡頭隱藏在霧氣中,不知通往何處。
絮娘見了,不免就有些發怵,“倒真是我見識短淺了,這樣的山還真是從沒有爬過。”
齊延就笑著對沛柔道:“你不必害怕,若是你走不動,我會背你上去的。”
沛柔倒是還好,也并沒有那么害怕。齊延這樣說,像是專門說給景理聽的。
景理也不堪示弱,牽了絮娘的手,“你身子輕的如同柳絮一般,我就是將你背著爬完這座山,也算不得什么。”
齊延就回過頭笑了笑,“驗之果然好魄力,那我們這就走吧。”
就與沛柔攜手,拾級而上。
山中似是剛下完一場雨,青石板的臺階上還有清涼的水漬,有青苔生于其上,生長出盎然的屬于夏季的綠。
像這樣的山中,應當有許多鳥雀才是,可是卻很奇怪,連一聲雀鳥的聲音也不聞。只聽見景理不慣爬山,有些粗重的喘息聲。
他們行了一個時辰,也只走了一半,景理便提議大家坐下來休息。
齊延是無可不可,可見沛柔也有幾分疲憊的神色,便脫下了身上的披風,折起來放在一旁的青石上,讓沛柔去坐。
沛柔沒有同他客氣,就在那青石上坐下了。
景理便道:“我說齊元放,你都不會覺得累么?走了這么多路,你怎么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齊延就轉過身去,“這座山不過爾爾,走了這幾步路,有什么累的。怎么,驗之可是覺得累了?”
景理就氣的背過身去和絮娘說話,沒有理他。齊延也重新面對著沛柔,沛柔便拿出了自己的絲帕,輕輕替他拭去了額上的汗水。
雖然說他并不覺得累,可他是容易出汗的體質,走了這些路,也已經是滿頭的汗水。
休息過一陣,齊延就催促景理該繼續往前走了,景理卻磨磨蹭蹭的。
絮娘便笑著道:“再走這些路,我也實在是不能了。不如元放你帶著沛娘先走,若我們休息夠了,也能走得,便上去與你們匯合,若不能,也只在此處等著你們就是了。”
齊延聽完,也就不勉強,笑道:“那嫂夫人自便即可。”
又回過身對沛柔道:“你也累了,我背你上去。”
沛柔剛想拒絕,就聽到景理幸災樂禍的聲音,“鄉君不必同她客氣,他故意把我們弄到這個地方來,想必就是等著這一刻,在你面前逞英雄呢。”
齊延在沛柔面前蹲下身來,讓沛柔靠在他背上,對景理道:“自己不能了,還說別人逞英雄,便讓你看看,我是不是逞英雄。”
背起了沛柔,便往云中走。
沛柔在他背上,好像很高興的樣子,一會同他說這個,一會兒同他說那個,時不時貼心地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
沛柔還是沒有認出這是哪里。
她越是待他好,越是活潑,他就越心疼她前生一個人走在昏暗月色之下這段長路的時候。
他們終于走到了霧氣之中,那霧氣也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讓他們能看清前方的山門。
沛柔忽然沉默,讓他把她放了下來。
她終于想起來這是什么地方了。是前生昭永十六年八月時,她為齊延求藥的那座古剎。
她從前來這里的時候是夜間,只知道山下有水,可她策馬而來,離河灘很遠。她奔走在山路上,也只是憑著心中因對齊延的愛慕而生的勇氣罷了。
她聽過許多志怪故事,夜間山中的花草樹木于她而言無異于鬼魅。她不敢多看一眼,眼中只有腳下的路。
不知疲倦地走啊走,從夜色深沉,走到東方既白。
等她終于如今日一般站在山門前,她已經連敲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齊延像是沒有發覺她此刻的猶疑一般,與她十指相扣,朝著山門走去。這一日的山門大開,并沒有小沙彌在一旁。
沛柔不認得上山的路,寺中她注意到過的一切卻都還記得,歷歷在心。
走過最后幾級階梯,右邊便是寺門。
寺門鋪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比山路上那些還要不平,仿佛是專門讓人跪的。沛柔在寺門前的一塊青石板前停下,慢慢地蹲下身。
這是她前生跪了一日的那一塊。她用手輕輕拂去了上面的雜草,露出了石板上刻著的一朵花的紋樣。
不知道是誰頑皮刻上去的,她沒有見過,也并認不出是什么花。她在這里跪了一日,聽著佛法綸音,也就盯著這朵小花看了一日。
看見這朵花,齊延也明白了前生一些事。
齊延在她身邊蹲下,問她,“這是曼陀羅。傳聞中紅色的那一種,能喚起人前生的記憶。你怎么知道這里有一朵花的?”
沛柔淡淡地笑了笑,愛惜地摸了摸那一朵花,而后站起來,“好像夢里夢見過。”
前生她沒有辦法,只能在這里跪著求那個大和尚。一面想著齊延,求漫天神佛不要讓他死,一面目光卻又離不開這朵小花。
她正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這朵花,大和尚忽然從寺中走出來,好像終于懂得了慈悲,將藥贈給了她。
她馬上就站起來,和大和尚道了謝,踉踉蹌蹌地向寺外走。
或許是菩薩保佑,她腿上受了傷,回家又被罰著跪了祠堂,居然也并沒有生病,齊延也仍然活下去了。
齊延也站起來,與她一起進了寺門。寺門上的牌匾已經不見,沛柔也想不起來究竟原來刻的是什么了。
寺內只有一座殿宇,供奉的是燃燈古佛。
佛教古籍《大智度論》卷九記載,“燃燈古佛生時,一切身邊如燈,故名燃燈太子。作佛亦名燃燈。”
這座古剎看來已經許久沒有人來,佛像金身斑駁,落滿了灰塵。卻仍然坐于蓮花寶座之上,慈和地面對終生。
前生她只顧著求大和尚,根本就沒有注意過寺中的佛像。今生她篤信因果,不必蒲團,也已經在佛前拜了下去。
她已經將這件事忘卻了許久,沒想到今生有緣還能再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修了什么因果,才能讓人生重來一次,她心存敬畏。
齊延看著沛柔,眼中如有濃霧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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