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質問
禛行至慧珠正對面的矮榻上靠坐下,就倦怠的不想動彈,抬眼輕瞟了下,隨即閉眼吩咐道:“你給我揉揉。”慧珠心里有求于禛,倒也心甘情愿的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撫上了禛的額頭,或輕或重的按揉著。
禛剛聞到一股淡淡的新荷清香,就感到一雙軟膩如柔荑的手覆上了他的額際,輕柔適中的力道,不禁讓人舒服的輕嘆,他也就任由自己享受著溫膩的片刻,放下緊繃了許久的神經,呼吸漸趨平穩。
慧珠摸不準禛的心思,不敢輕易開口,心里正一邊琢磨著該如何說,一邊手上不停的輕揉著,卻不想她揉得手臂酸麻時,發現禛居然舒服的打起盹來。于是,手上的動作不由慢了下來,疑惑的低下頭,正好對上禛突然睜開的雙眼。
慧珠唬了一跳,只見禛自個兒一手揉著額頭,一手撐著坐起身,意味不明的說道:“還是像以前那樣的好,處著也舒坦。”言畢,闔眼不語,片刻后,再次睜眼時,眼里已是一片清明,看向慧珠直接問道:“你有何事找我?”
慧珠不想禛一開口便是問來由,還沒理好答話,遂扯了旁話支吾遮掩道:“妾看著暑熱,讓廚房備了些消暑的吃食,才來尋爺的。”說著揭開食盒,里面是一碗冰鎮蓮子湯,又一碗冰鎮百合湯,一碟雪凍杏仁豆腐、一碟百果蜜糕、并一碟珍珠蘿卜糕。禛掃了眼幾上,大抵都是他慣吃的,此時肚子里又卻是有些空了,便暫擱了問話,細細的用起了。
不多時,禛用罷食,悠閑的吃起茶來。慧珠尷尬的被晾在一旁,看著一臉閑適的禛,幾次三番都欲開了口,可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
禛放下茶盞,抬眼正視慧珠道:“個把時辰也過了,你也磨嘰了半天了,有何事你先說吧。”慧珠正欲開口,冷不丁被禛這一打岔,又是說不出口了。禛倒不在意,見狀,作勢欲走道:“若是沒要緊的事說,就這樣吧。”慧珠急了,忙出聲阻止禛離開。禛心里明白,嘴里卻語帶詢問的“恩”了一聲。
如是這般,慧珠只得咬咬牙,硬著頭皮說道:“妾有個同胞兄弟,是武職京官,聽說這次朝廷要調派些八旗子弟去駐兵防守什么的,妾就想問問……問問……”猶言未完,慧珠是怎么也拉不下那個臉面再說下去,想著她因寶蓮的事心里埋怨疏離禛,半月前又發生了爭吵,此時卻為娘家的事,腆著臉來求禛,這不是自己搧自己的耳光嗎?
話雖只說到一半,但禛又哪會不明白呢,只是對此有些詫異,慧珠進府這么多年,重未為她的娘家求過什么,就算在她最風光的時候也沒開過口。如今,她卻在受了大半年冷落的時候,過來為娘家兄弟求事?
禛瞥了眼低著頭臊得滿臉緋紅的慧珠,站起身,兩手背后,在屋子里踱了幾步道:“你兄弟是從七品武職京官典儀,又是鑲黃旗下的人,若想調去駐兵防守也算是符合資格的。”一語言畢,禛眼神復雜的又向慧珠看去,半響過后,見慧珠仍是默默的垂首站著,才繼續說道:“但是這次調派的八旗子弟已經定下來了,我不可能為了你兄弟的原因,就任意刷了其他人,這點你最好明白。”
慧珠臉上唰的一下變的煞白,十指深深的掐進手心里,欠身應道:“妾明白,往后斷不會如此。”禛皺眉道:“如今只有不到十天的日子,他們就要啟程出發,這事你若早些說,還有回旋的余地。現在事已既定,在我這是絕不能假公濟私,壞了規矩。”
慧珠勉強擠了個笑臉,退后兩步,福身稟道:“爺說的是,是妾眼皮子淺了。妾來這已是多時,想是寶兒正急著找妾,請容妾先行告退。”說完,慧珠就想立馬離開這里,免得繼續丟人現眼。
禛雙眼稟然一凜,目光冷然的直盯著慧珠,好一個硬氣的鈕祜祿氏,給了她臺階下,還不知道借坡下驢,看來還是低估了她。
慧珠良久沒得到回答,似感到禛突發起來的怒氣,不解的抬頭,就見兩道冷冽的目光向她射來。霎時,臉色愈白,卻只是緊咬下唇,倔強的不肯低頭。
禛雙手后背,又踱了兩步,方轉回身子沉聲問道:“你到底在別扭些什么?”慧珠身子一顫,心里更是亂成一片,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些什么。不過,此時的她只想盡快離開這里,別無他話。
禛心下一嘆,口中冷聲道:“你下去吧。”慧珠又極快的欠了個身,簡單收拾了食盒,便三并兩步走到了門跟前,剛推開門扉,就被喚住,只聽禛道:“皇阿瑪后天就要去暢春園住,到時弘歷也會跟著去,你進宮請安一般也是見不到他的。”慧珠胡亂的應了一聲,隨即頭也不回的徑自出了了書房。
轟隆隆——
剛才還晴朗悶熱的天,忽然聚變,厚密的陰云盤旋天際,一聲轟聲雷鳴之后,緊接著,一道閃電瞬間劈開天空。不一會兒,大片大片的密云激烈的碰撞起來,登時,豆大的雨滴抖從天而降,“霹靂拍啦”一陣直響,大雨傾盆。
剛回到院子,初夏的暴雨驟然而至,小然子低頭看著游廊上水花四濺的雨滴,得意的笑道:“看著沒?沒有淋雨,這就是福氣。”小娟啐了一口道:“就算是福氣,也是主子的福氣,你就是沾了個光。”小然子機靈,稍一做想,就回了過去,道:“沾了主子的光,也是咱們做奴才的福氣,難道你不是這樣認為。”小娟被這話堵的語塞,踱了一下腳,便撇過頭不理,想想不對,忙張口解釋道:“主子,奴婢……”慧珠罷手道:“不用說了,你們下去吧,我要歇歇,屋里不用人伺候了。”話音剛落,人已經進了屋子。
素心跟著進了屋,見慧珠的神情,便知曉一二,心里不由埋怨了幾句禛太不給情面了,正琢磨著該怎樣勸上幾句,慧珠卻主動開口道:“爺說這去的人已經定下來了,不能隨意更改,俊賢的事成不了。素心你也先去忙吧,我想躺一會。”說完,去了矮塌闔眼躺下。
素心看了幾眼榻上假寐的慧珠,終是咽回了要說的話,尋了條涼被給慧珠搭蓋上后,就輕手輕腳的出了里間屋里。
門簾一放,剎那間,慧珠睜開眼來,轉頭看了一會側面墻上掛的西洋畫,又起身下榻,及至花窗旁,隔著竹簾望去,傾盆而下的雨珠,好似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而落,迸濺四起。然,或急,或輕,或脆的雨聲,仿佛被掩埋在這朦朧模糊的珠簾里,落地無聲,只要禛沉聲的質問在慧珠耳旁不停的回響——你到底在別扭什么……
第二日,旭日東升,蟬鳴聲聲,又是有一天的來臨。
慧珠一如往常,收拾妥當后便去正院請安。想是昨天去書房尋禛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府里傳開了,請安時,大小妻妾看她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樣了,只有烏喇那拉氏還是平時那般親切熱絡。不過,這些各異眼光,慧珠只當視而不見,心里另尋思著該怎么給章佳氏說。
眾人見慧珠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除了暗中腹議——“不過如此,何必假清高,裝出一副不在乎得寵的樣子,這還一年的時間也不到,就坐不住了,不甘愿被冷落”——解解氣外,也挑不出其他的事來說。
慧珠自是沒理其他人如何做想,回到院子后,就一個勁的琢磨著給章佳氏的回信,再三猶豫后,方在信上寫了人員已定,無法更改之類的話,隨后便喚了人立馬送去鈕祜祿府。
至晚間,章佳氏的信就給送到手中,信里也怪慧珠沒盡力的意思,反是句句都在安慰,只是字里行間處還是隱隱透著失望。慧珠看完信,想著文總管帶回的話,章佳氏已經開始給俊賢準備遠行的物件了,心里不禁生出幾分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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